《脑袋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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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开花-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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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年大水,稻草都打了水漂,村民哪来么子稻草。村民们把床上铺的屋顶上盖的旧稻草都拿来了,还是凑不够五双草鞋。
  父亲多次到乡里反映情况,要求减免草鞋这项摊派,每次都被乡长杨士基骂了个狗血喷头。
  乡长杨士基后来不耐烦了,就说:“没有稻草,干脆交钱,每双草鞋给我要两分钱。”
  政府的苛捐杂税名目繁多,正如老百姓唱的:“国民党,太残暴,捐如草,税如毛。”这不,老百姓光“正税”就有二十余种,还有治安等各种捐税,本来就不堪重负了,许多人连粥都喝不上,现在又多了项草鞋费。
  为此,父亲到芷江城头为民请愿,要求减免这项不合理的摊派。父亲把第九保全体民众联名按手印的请愿书交到县政府,没想到这次请愿不成,反倒引来了半年的牢狱之灾。
  父亲与乡长杨士基为了一万双草鞋,结怨了。
  天大地大,军阀最大,县政府哪敢得罪用枪杆子说话的大军阀,草鞋费还得如数缴。
  官官相护,父亲对仕途开始失望了。实在不忍心向村民伸手要钱,父亲往往是村民捐多少,他就交多少。年底结算时,父亲还有五千双草鞋收不上来,结果乡长杨士基给父亲定了一个挪用公款侵吞军饷的罪名,把父亲关进了芷江监狱。
  其实国民政府抓人跟土匪绑票差不多,只要交足了钱,就会没事的。五千双草鞋,也就是一百块大洋,父亲只要交了一百块大洋,就可以出狱了。
  父亲当时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他也不想交。
  父亲这么一耗,就是半年。

第十三章 草鞋税(3)
要不是后来张寡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去探监,父亲也许还会耗下去。但为了张寡妇七个月的大肚子,父亲出狱了。父亲向乡长杨士基妥协了,答应在三个月内把五千双草鞋费如数补上,并且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
  那天中午,狱卒打开牢房的铁门,大声说:“地流,你的婆娘带着孩子看你来了。”
  “自己还没有结婚,哪来的婆娘和孩子?”
  父亲正在纳闷,张寡妇提着一个小竹篮挺着一个大肚子进来了。
  张寡妇把小竹篮一扔,扑进父亲的怀里。
  “挨千刀的,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们娘俩找得好苦呀,总算找到你了。”张寡妇喜极而泣。
  “记住,时间不多,只有半炷香的工夫。”狱卒摇摇头,把牢房的铁门“哐啷”地关上了。
  “正英姐,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父亲流泪了,泪水大滴大滴地掉在张寡妇的肩背上。父亲觉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感动。
  这半年来,除了伯父和三叔,张寡妇是第三个来探监的。
  张寡妇在父亲的怀里抬起头,用手轻抚着父亲削瘦的脸颊,眼泪汪汪地说:“侬,半年不见,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父亲的泪水滴在张寡妇的脸上,然后连同张寡妇的泪水一起滑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正英姐,人家都是想你想的。”说着,父亲想把张寡妇搂进怀里,张寡妇却用双手抵住父亲的胸口,娇嗔说:“挨千刀的,轻点儿,肚子里的娃会受不了。”
  发情的老母猪架不住三卵子。
  半年不见,张寡妇的肚子就让人弄得像个大冬瓜了。父亲多少有点子悲哀。想想也是,父亲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差不多辛勤耕种了十二年,不晓得浪费了多少种子,流了多少汗水,也不见有过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回事儿。
  父亲甚至觉得,自己连跟枫树寨刘富贵的傻瓜儿子都没得比。
  人家刘小哈只用了六年时间,种子就发了芽,半年前破土而出,而且还是个带把子的。
  半年前葱花要生娃了,因为是头胎,门不开,路不通,整个枫树寨几乎被葱花的叫声统治着。枫树寨的男女老少也在阵痛,所有的人都不敢出门,生怕路过葱花的屋场,踩生了。俗话说,踩死不踩活。也就是说,踩死运气好,踩生运气差,要倒大霉。刚生的娃,要是头三天没人来踩生,不吉祥。可是葱花难产,三天三夜了,接生的女人在葱花的大腿间折腾着,忙乎着,总也不见冒头。一锅接生水烧开了又凉了,凉了又烧开了。接生的女人没有办法了,只好让葱花的男人搀扶着葱花去“拜牛栏”。葱花的男人是个屁事不懂的傻瓜,只能由刘富贵代着搀扶葱花。葱花拜完牛栏四角,接生的女人让她叉开两腿,手攀着牛栏杠,跪在一把青草上。
  枫树寨原本属于中和乡的,一年前重新划分后,归协合乡第九保。
  那天父亲正好到枫树寨办事,结果撞了个正着。
  父亲刚到刘富贵的屋边,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保长踩生了!保长踩生了!是个带把的顶梁柱哩。”
  刘富贵拿着一匹红布从二楼上冲下来,不容分说就把红布披挂在父亲的肩膀上,然后将父亲的一只裤脚撕了个口子。
  踩生的人要披红布,要撕开裤脚,这是规矩。
  刘富贵办了酒宴,父亲坐在上席,连连喝了三碗敬酒,恭贺小辣椒长命百岁,易养成人。
  没过多久,父亲蹲了监狱。
  父亲没头没脑地问张寡妇:“肚子里的娃多大了?”

第十三章 草鞋税(4)
张寡妇说:“七个多月了。”
  张寡妇兴奋地抬起头来,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啦?你不高兴?”
  父亲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哪来的种?”
  张寡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
  父亲沉默了。
  七个月前,父亲为草鞋费的事情煞费苦心,结果却怄了一肚子的气。有气没地方出,他只有找张寡妇没日没夜地在烂牛棚里干那事。烂牛棚里的稻草被人偷得一根不剩,连棚子顶上的烂稻草也让人偷得精光,就剩下一个烂架子了,父亲在几块硬梆梆的板子上把张寡妇折腾得满眼都是星星。
  “啊……啊,挨千刀的,砍脑壳的,挨枪子的,这回要是给你弄出个野种来,他肯定会跟你没完没了。”张寡妇在下头哼哼叽叽的时候,突然天边一亮,一团火光呼啸而来,落在父亲的屁股边上,鸡蛋大的一坨。
  父亲被一股热浪烫得叫了起来:“天火!”
  与此同时,下头一热,一股痛快的感觉喷射而出。
  这是一块小小的殒石,是流星的残骸。
  十里八寨的人把它叫做天火。
  据说天火落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前所未有的灾难,所以十里八寨的人又把它叫做祸殃。当时父亲的身子骨一软,说:“如果真的弄出个野种来,那就叫天火吧。”
  父亲问:“正英姐,这娃该不会是我下的种吧?”
  张寡妇淡淡一笑,说:“你想得美哩。”
  父亲愣住了,望着地上的小竹篮发呆。
  张寡妇说:“你看,差点忘了,我从家里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一听有吃的,父亲喜出望外,冲过去把小竹篮里的东西翻出来。
  “土匪鸡!”父亲回头问张寡妇,“怎么,两只鸡棒腿哪去了?”
  张寡妇看了看铁门,压低声音说:“本来还有十个茶叶蛋,刚才一起喂看门狗了。”
  张寡妇来探监,守门的两个狱卒不让进,张寡妇就撕下两只鸡棒腿,又拿了十个茶叶蛋,这才进得来。
  父亲把没有腿的土匪鸡往小竹篮里一扔,恨声说:“我才不想与那两只看门狗共吃一只鸡呢!”
  张寡妇把土匪鸡取出来,递到父亲的嘴巴边,央求说:“吃吧,这是我屋头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我把它杀了,到屋脚的大田里摸的田泥糊上,埋在泥巴里烧的,田泥味道好得很哩,你姐从嫁到枫树寨的那天起,每一滴尿水都浇在大田里了,你看,你看,鸡屁股这么大,肥美得很哩。”
  牢里的菜没油没盐,跟猪潲一般,父亲做梦都想吃一餐外头的菜呢。
  张寡妇这么一说,父亲又流口水了,对着鸡屁股就是一口,吃了起来。父亲边吃边开玩笑:“正英姐,鸡屁股再肥美,也比不过你那人见人爱的肥屁股。”
  吃完那只土匪鸡,父亲就不想坐牢了。
  父亲把铁门拍得砰砰地响。
  “来人哪!快点来人哪!我不想坐牢了!快点放我出去!……”
  狱卒闻声赶来,用警棍猛敲铁门吼道:“安静点,吼么子吼!”
  父亲说:“把你们的头叫来,我答应他们就是了。”
  狱卒说:“你等着。”
  没一会,管监狱的头来了,他把一份文件连同红色的印子油从小窗口里扔进去,说:“同意就签字画押。”
  父亲签字画押后,又把那份文件从小窗口里扔出去。
  铁门“哐”地开了。
  管监狱的头说:“你的脑子要是早点开窍,也不至于和蟑螂臭虫为伍这么久。”
  张寡妇是头一次进城,父亲带着她在城头四处闲逛。
  “三个月要之内要交纳五千双草鞋,你行吗?”张寡妇无不担心地望着父亲。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三章 草鞋税(5)
父亲说:“那是掉脑壳的事,不行也得行啊。”
  正说着,他们来到了芷江桥头。
  桥头有人在占卦算命,父亲忽然想起什么了,他在桥上仰天长啸:“老天爷都在帮我!”
  连连长啸五声之后,父亲这才回头对张正英说:“正英姐,走吧,咱们回家。”
  有一段时间,十里八寨的桃花疯了一般地盛开着,一些萎谢了去,更多的却在那萎谢的地方固执地开放着,像要将一个易逝的春天永远留在枝头似的。
  就连枫树寨的母猫也发情了。
  人面桃花,葱花经常挺着个大肚子在地里头晃来晃去,刘小哈照样在寨子头的田埂上玩泥巴,寨子里头的男人和女人都夸他能干。
  刘半仙穿着件道袍,拿着看相算命的行头路过田埂,又夸了刘小哈几句。
  然后看了一眼葱花的大肚子。
  葱花正在田边的地里踮着脚跟摘竹竿上的豆角。
  “半仙叔,你这是要去哪装神弄鬼撒?”葱花打招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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