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几乎已经忘乎所以啦!”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绝望地叫了起来。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我忘乎所以?”青年人咬紧牙根说完,就疯狂地靠近穿熊皮大衣的先生,“唔,怎么啦?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呀?!”他握紧拳头吼道。
“但是,先生,请您……”
“您是什么人?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您姓什么?”
“我不知道您这是为什么,青年人?您干吗要打听我的姓名?……我不能说……我最好是与您一起走。我们一起走,我决不落后,我作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请您相信,我应该得到更加有礼貌的语言!在任何地方都不应该丧失精神,即便您心情烦乱(我猜得到您心烦意乱的原因),那至少也不必忘乎所以……您还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
“您年纪老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是稀罕!您给我滚开,您怎么在这儿跑来跑去!……”
“为什么我老?我算什么老人?当然,论资历,我是老人,不过,我没有跑来跑去呀……”
“这是一看就清楚的!您快滚开吧……”
“不,我和您在一起,您不能禁止我,这样做我也是与此事有关连的人,我和您在一起……”
“好,那就轻声一点嘛,声音放低一些,闭嘴!……”
他们俩人一起登上台阶,沿着楼梯登上三楼。里面黑漆漆的。
“站住!您有火柴吗?”
“火柴?什么火柴?”
“您会抽烟吗?”
“是的!有,有,在这里,这就是。您看,等一等……”
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手忙脚乱。
“呸,多笨的家伙……见鬼啦!好像,这个门……”
“这……这……这……”
“这……这……这……您嚷什么呀?声音放低一点!……”
“先生,我在克制着呢……您胆子大,正是这样!……”
火光闪了一下。
“唔,正是这样,您瞧,铜牌!这就是鲍贝尼津家。您看见没有:鲍贝尼津?……”
“看见啦,看见啦!”
“轻——点!怎么,火灭啦?”
“灭啦。”
“要叩门吗?”
“对,要叩门。”穿浣熊皮大衣的人回答道。
“您敲吧!”
“不,为什么要我敲呢?您开始,您先敲吧……”
“胆小鬼!”
“您自己才是胆小鬼呢!”
“给我……滚……开!”
“我真后悔,不该把秘密告诉您,您是……”
“我?我怎么哪,嗯?”
“您利用了我的心情烦乱!您看到了我心情烦乱……”
“够啦!我不过是觉得可笑罢了!”
“您为什么在这里?”
“您又为什么呢?”
“您的道德真高!”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怀着满腔愤怒说道“唔,您怎么说起道德来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不讲道德呢!”
“什么?!”
“是的,照您的意思,每一个受屈辱的丈夫都是草包罗!”
“难道您是丈夫?丈夫不是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吗?您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因为我觉得您就是情夫!……”
“您听着,如果您继续这样对我说话,那我就要肯定,您就是草包,您知道我是说什么人吗?”
“您想说我就是丈夫!”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完,好像被开水烫了似地,不断后退。
“嘘!闭嘴!您听……”
“这是她。”
“不!”
“呸!多黑呀!”
一切都静下来了。鲍贝尼津家里传出一阵喧哗声。
“我们干吗要吵架呢,先生?”着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悄悄说道。
“真是活见鬼,是您自己生气的嘛!”
“但是,是您使我受不了才生气的。”
“闭嘴!”
“您得同意,您还非常年轻……”
“您给我闭嘴呀!”
“当然,我同意您的想法,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丈夫,是草包。”
“您能不说话吗?啊!……”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凶狠地追查倒霉的丈夫呢?……”
“这是她!”
但响声这时又没有了。
“她?”
“是她!是她!她!可您为什么要忙忙碌碌,四处张罗呢?
又不是您的不幸!”
“先生,先生!”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喃喃说道,他面色惨白,不断哽咽。“当然,我心情烦乱……您已经看够了我的自卑自贱,不过现在是黑夜,当然,明天……明天肯定是不会见面的,虽然我并不害怕与您相见。她丈夫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他在沃兹涅申斯基桥上,确实是他!那是他的妻子,旁人的妻子!他是一个倒霉的人!我向您保证!我和他熟得很,您等一等,我把全部情况讲给您听。我和他,正如您所见到的,是朋友。要不然,我现在就不会为他而焦急心碎了。这情形您是看见的。我几次对他说过:你干吗要结婚呢?我的朋友!你有地位,你有吃有穿,你是一位体体面面的人物,干吗要拿这一切去换取一个女人的撒娇、任性和卖弄风情呢!你要同意啊!可是他说,不,我要结婚,要家庭的幸福……好啦,现在看你的家庭幸福吧!起初,他自己欺骗别人的丈夫,现在轮到他喝苦酒了……请您原谅,我这么解释,是出于不得已!……他是个倒霉的人,正在受苦,您瞧!……”这时,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狠狠地抽泣了一下,仿佛要痛哭嚎啕一番似的。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天底下傻瓜还少吗!?您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人非常愤怒把牙齿咬得格格发响。
“嗯,此后您会同意的……我对您是光明磊落、坦诚相见的……您这是什么口气啊!”
“不,请等一等,您一定要原谅我……您贵姓?”
“不,干吗要您知道我的姓呢?!”
“啊!!”
“我不能把姓名告诉您……”
“沙布林您认识吗?”青年人迅速说道。
“沙布林!!!”
“是的,沙布林!!!啊!!!(穿腰部带褶子大衣的先生在这里有点故意挑逗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您明白了吗?”
“不明白,先生,是哪一个沙布林?”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木然回答,“根本不是沙布林!他是一位可敬的人物!您嫉火中烧,我可以原谅您的无礼。”
“他是个骗子,出卖灵魂,贪污受贿,盗窃公款,是个大坏蛋,很快就会上法庭受审的!”
“请原谅,”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吓得面色苍白,说道,“您不了解他,我看您对他一无所知!”
“是的,我没见过他的面,而是从与他很接近的人口中了解到的。”
“什么人,先生?您看,我心烦意乱,神情不安,您看见……”
“傻瓜!醋罐子!一个老婆都看不住!既然您高兴知道,那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您大错特错了,青年人……”
“哎呀!”
“哎呀!”
鲍贝尼津家的房里又传出响声。有人开了门,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她,不是她!我熟悉她的声音。现在我全知道了,这不是她!”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完,脸色惨白,像一块白手帕。
“住嘴!”
青年人贴在墙上。
“先生,我跑啦,这不是她,我感到很高兴。”
“好,您走吧,您快走!”
“可您怎么还站着?”
“可您怎么办呢?”
门开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忍不住了,像箭似的,从楼梯上迅速滚了下去。
一男一女从青年人的身旁走了过去,他的心紧张得停止了跳动……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随后就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子的哑嗓子。
“没关系,我吩咐派雪橇来,”哑嗓子说道。
“啊呀!好,好,我同意,您就吩咐吧……”
“雪橇在那里,我去去就来。”
太太单独留了下来。
“格拉菲拉,你的誓言哪里去了?”穿腰部带褶子大衣的青年人抓住那女人的手,大声叫了起来。
“哎,这是谁呀?这是您,特沃罗戈夫?我的天哪,您在干什么?”
“您刚才和谁在这里?”
“那是我丈夫,快走,快走开,他马上就会从那里出来……从鲍罗维津那儿出来,您快走,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快走开。”
“鲍罗维津一家搬走已经三个星期了!我全知道!”
“哎呀!”那位太太跑上台阶,青年人赶上了她。
“谁告诉您的?”太太问道。
“是您丈夫,夫人,伊凡·安德列依奇。他在这里,就在您前面,夫人……”
伊凡·安德列依奇确实站在台阶旁。
“哎呀,这是您?”身穿浣熊皮大氅的先生叫了起来。
“啊,c′est vous?①”格拉菲拉·彼得罗夫娜叫了起来,带着毫不做作的欢喜心情向他扑了过去。“天哪,我出了什么事啦?我在鲍罗维津家里,你可以想象得到的……你知道,他们家现在在伊兹迈依洛夫桥边,我同您说过的,你记得吗?我在那里要来了雪橇。拉雪橇的马发了疯,拚命快跑,把雪橇摔碎了。我从那里被摔出了一百来步远。车夫被抓住了。我失去了知觉。幸好,monsie-un②特沃罗戈夫……”
“怎么?”
①法语,“这是您?”
②法语,“先生”。
特沃罗戈夫先生这时已经不像特沃罗戈夫先生,而是像一块石头了。
“特沃罗戈夫先生看见我在这里,就自告奋勇护送我。不过,既然现在你们在这里,那我就只有向您,伊凡·伊里奇表示我最热烈的感谢了……”
太太朝木然的伊凡·伊里奇伸去一只手,她没有握他的手,而是拧了他一把。
“特沃罗戈夫先生,我的熟人,在斯科尔鲁波夫家的舞会上,我有幸结识的。我好像对你说过吧?难道你不记得啦,科科?”
“啊呀,当然,当然!啊呀,我记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