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幼童一个个穿戴整齐,都留着发辫,低着头进到衙门,自觉地分三排站好,前两排十二人,后一排十三人。站在前排中间的是梁敦彦和詹天佑。大家站好后,一齐下跪,齐声喊道:“学童梁敦彦、詹天佑等拜见刘大人!”
刘瑞芬一看,这些幼童都在二十岁左右,白净的脸,都是很严肃的表情,整齐的服饰,看不出有什么轻浮之处,而且齐刷刷跪拜在那儿,有板有眼,这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判逆迹象啊。李桂攀和李恩富因为头上戴着假辫,心里特别紧张,生怕头上的辫子不小心掉了下来,偷偷地用手压了一下瓜皮帽,并互相看了一眼,窃笑着。对于这个细节,刘瑞芬并没有注意到,他看到大家静静地跪在那儿,有意地多停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是在敷衍行事,可看上去个个都是那么认真,他实在挑不出毛病,于是说:“各位学童平身!”
幼童们这才整齐地起身站直,但都没有人抬头正眼看刘瑞芬。刘瑞芬说:“各位学童辛苦了。九年前,由曾文正公和李鸿章大人奏准各位出洋,大家远离父母,负笈重洋,到花旗国学技艺。今日南北洋大臣正图兴国富民,正是用人之秋,为此,让各位提前回国,他日国家如有需要,没有完成学业的还可以再出洋学习。希望你们这次回来,能耐心等候,服从官府安排,安心前往南北洋各地为国宣力效劳。今日见各位仪态庄重,本官实是欣慰。吴嘉善大人对各位实多嘉称,他让我特意转告,望你们不要有太多怨望,出洋回国都是朝廷用人之策,非一人所定。”
幼童们齐声说道:“多谢刘大人训示!”
刘瑞芬正色道:“前两批回国者多为学习电报和矿业的学童,都已分往北洋各地,你们这批,现正等李鸿章大人和总理衙门指示再分派,希望你们暂借求知书院休整数日,静等统一分派。今天会见就到这里,请大家回去休息。”说完,起身退回后堂,幼童们又在陆海的带领下,由几个兵勇的护送回到了求知书院。
沉闷的等待实在让这些幼童们心灰意冷,有些人等不住了,有一天,李桂攀和李恩富与守在门口的兵勇发生了冲突,李桂攀气不过,伸手打了一个兵勇一拳,兵勇可能是受到训令没有还手,但就是不让他们两人离开求知书院。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所有的幼童,大家都围了过来。
梁敦彦问李恩富:“怎么回事?”
李恩富说:“我与桂攀商量,想出去走走,想去看看我们当年出洋前那个出洋肄业局还在不在。可是他们就是不让我们出去。所以,李桂攀就打了那个人一拳。”
梁敦彦走到李桂攀面前说:“桂攀,不是说好我们不闹事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影响大家的声誉的,本来国内对我们就有偏见,我们再不克制,人家真的会把我们当红毛子的。”
詹天佑说:“桂攀,其实我们也想出去看看出洋肄业局还在不在,可是,陆海先生说刘大人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就不出去嘛。看不看都差不多,如果肄业局还在,我们不看它也在,如果不在,我们就是去看了,它也是不在。”
李恩富走到那个挨打的士兵面前说:“兄弟,对不起!”
那个兵勇说:“算了,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你们真的不能出去,你们要是出去了,我们轻则受罚,重则丢饭碗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所有的幼童都没有想到那位挨打的士兵会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来,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詹天佑对李桂攀说:“桂攀,你也去说声对不起。”
李桂攀走到兵勇面前,鞠了一躬说:“兄弟,对不起。”
兵勇说:“算了,只要你们不出去就行。”大家又是鼓掌。
梁敦彦说:“好了,大家记住了,官府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就不要出去。没有官府的同意,大家谁都不要离开这里,以免为难门口的几位守护兄弟。”
大家齐声说:“我们不会离开的。”
在求知书院的管理全靠幼童们自己,陆海只负责一日三餐,还有让门口的兵勇管住不让幼童们出门,其它一概不过问。没有人管了,反而有些失落,这个时候,即使见见陈兰彬或吴嘉善,也成了幼童们心中的侈望。大家聊天聊到找不到话题,下棋下到分不清输赢。于是有些人就躺在床上打磕睡。一天中午,詹天佑似睡非睡,这时,耳边传来求知书院院墙外的一阵童谣:
一歇哭,一歇笑,
两只眼睛开大炮。
一开开到城隍庙,
城隍老爷哈哈笑。
那童音是那么清脆,又是那么缥缈,回荡在求知书院的庭院里,回响在庭院里金桂树和银杏树的枝叶间。唐绍仪也听到了,所有的幼童都听到了。詹天佑睁开双眼,望着唐绍仪,笑了笑,耳边还是那童谣的余音。
唐绍仪说:“你听这童谣,回想我们这一路回程,真是一歇哭,一歇笑啊。”
詹天佑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可我们现在只有苦笑。”
陌路重逢(1)
终于到了分派去向的日子,陆海把大家带到上海道台衙门。刘瑞芬照样是高高坐在堂上,幼童们站在下面排好队,跪身下拜,齐呼:“学童梁敦彦、詹天佑等拜见刘大人!”
刘瑞芬说:“各位学童平身。”
大家齐刷刷站起。
刘瑞芬说:“这几天在上海,你们辛苦了。现在,根据总理衙门和李鸿章大人的意见,将你们派往上海机器局、江海关及福州船政学堂及李鸿章大人所辖之天津电报局、北洋水师学堂等。朝廷念你们幼年出洋,在花旗国驻洋多年,英语熟稔,但很多人未从美国大书院毕业,为了不废各位在美所学,安排你们继续接受技艺培训,望你们到所派机构后,认真向师傅们学习,使自己驻洋多年之学业日有精进。本道有厚望焉。”
幼童们齐声说:“多谢刘大人!”
刘瑞芬说:“本道已将你们的分派公文拟好,你们拿到派遣公文后即刻动身前往各处报到。”
一个书吏,拿着一叠派遣文书,一个一个唱名分发,陆海在旁边帮忙。“梁敦彦、欧阳赓、詹天佑、唐绍仪、梁诚、吴应科、梁如浩……”。幼童们依次领到各自的派遣公文,双手接过,向陆海和那位书吏各叩一个头。
领到分派文书,大家双手捧在手上,没有人看具体内容,都静静地站回到队伍中。
刘瑞芬说:“福州船政学堂、天津电报局、北洋水师学堂已派人到上海接应你们,派往上海各处的,大家自往各衙门报到。现在大家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全部动身前往各处!”
幼童们齐声道:“多谢刘大人!”
刘瑞芬退堂之后,幼童们在陆海和几位兵勇的护送下回到求知书院。
一到书院,大家迫不及待地打开公文,看看自己派往何处。
詹天佑看到自己被派遣的机构是福州船政学堂,没有任何表情。
唐绍仪走过来说:“天佑,我去的地方是天津海关,你呢?”
詹天佑把自己的派遣文书给唐绍仪自己看,唐绍仪一看是福州船政学堂,就说:“听说福州船政学堂是南洋大臣管辖的机构,好象是南洋水师学堂。”
詹天佑没有出声,唐绍仪看看詹天佑的脸,看不出是喜是忧。梁如浩走过来,告诉詹天佑,自己被派往北洋水师学堂,詹天佑点了点头,看到詹天佑没有出声,看了看他手上的派遣公文,知道詹天佑有些失望。邝景阳看到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自己的去向,而詹天佑拿着公文在手上一言不发,不管谁与他打招呼,他都是那种机械的表情,不愠不怒,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他过来从詹天佑手上接过公文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声说:“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天佑,你学的是铁路技术,怎么派往船政学堂,一个是陆上事务;一个是海上事务,根本两码事吗?”
其他幼童听言,也有说自己分派的去向与自己的专业不合适的。
于是大家纷纷议论开来,结果讨论来讨论去,除了几个学电报和矿业的相对分到对口单位外,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是分到了自己专业对口的机构。
梁诚站在詹天佑身边,满脸的愤愤不平。
梁敦彦走过来安慰詹天佑:“天佑,在横滨火车站时,你不是告诉我们大清国没有铁路机构吗?看来这是真的,其实福州船政学堂也不错,不管南洋、北洋,都是大清国的,我们花了朝廷的银子留洋,现在回来听从朝廷的派遣,也算对得起这份良心。”
詹天佑点了点头,说:“没有关系,其实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我自己学的是土木工程技术,到船政学堂去真不知道能做什么。敦彦,你去哪里啊?”
梁敦彦说:“我去北洋。你先去福州吧,我们还年轻,到时候慢慢改变吧。”
邝景阳是被派往天津的,他对自己的去向倒没怎么在乎,可对詹天佑的去向确是很不满意。他说:“我们那么多幼童,才天佑与欧阳赓两人从耶鲁大学拿到毕业证,你说把欧阳赓派到船政学堂还算免强,欧阳到底还是学机械工程的,船政与机械多少有些联系,可把天佑派到船政学堂,铁路技术与船政有关系吗?”
詹天佑实感无奈,但他一想,派遣文书都拿到手了,再说大清国确实没有自己的铁路机构,在美国时就听说,看到这么多人为他鸣不平,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他听到邝景阳那样说,淡淡地一笑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旧金山和横滨的铁路不都通到了轮船码头吗?可是,如果不去船政学堂,又能去哪里呢?”
大家听詹天佑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无态,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大家把行李整理好,一一拥抱道别,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有紧紧的握手与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相处了近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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