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着夕阳,长吁短叹道:“唉,这大概就是重色轻妹吧。”
“唉?”她怔怔望来,一脸无辜,“重色轻妹?”
“嗯。”我重重颔首,“就像柳大哥那样,有了红颜知己就把咱们抛到身后啊,以前你不是说他没节操,重色轻友么?”
“像小鹤子一样?”弯弯柳眉颤着颤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着她,“为何柳大哥可以,而师兄却不行呢?”我放缓了语调,谆谆善诱着。
“因为……”她急喘着,腮面浅晕,“因为……”声如细蚊,似有似无地飘散在寒冽的北风里。
“大人!”楼下传来一声急唤,惊起枝头瑟缩的麻雀。
我看着渐渐飞远的黑点,静候师姐的觉醒。
“大人!”那声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大人当真记不得我家小姐了?”
原来不是酒家女啊,我懒懒地想着。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猛地正直身形,这是……
“聿宁,字元仲,江东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殁,留下一子一女。”另一道女声响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书大人,奴婢可有说错?”
奴婢二字自她口里说出,显得分外刺耳,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飘荡的风灯挡住了我的视线,被拉长的三道人影交错在地面,隐隐可见是一男二女。
“是我没错。”元仲叹了口气,“不过在下入京仅数月,还未曾见过哪位千金。”
“小姐与大人不是在云都相识的。”右边的影子微微晃动,这声音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四月天,还下着小雨。”
半晌无声,师姐也靠过来偷觑。
“对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说完,清泠的女声颤颤响起:“落情湖畔,藏心亭。”
“对不起,在下记……”
“那时!”再一次打断,女声陡然尖锐起来,“那时我……”她顿了顿,语调颇为急切,“那时我家小姐才九岁,你还送给她一块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应道。
暮色像洗笔的池水,晕开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地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起来,右边的女子抬起纤细的腕,极小心地递去一物。
“这确实是在下的贴身之物。”
“大人记起来了?记起我家小姐了?”另一人兴奋地开口。
“不记得。”元仲很果断地作答,“在下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会?”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女声却没再响起。
“请二位姑娘转告你家小姐,就说聿宁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颔首,“在下还要赴宴,就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东聿宁,名士无双。王上求才若渴,于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绝,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声,震的远去的元仲停下脚步。
“质清如水,岂可与浊水同流?”动情而又激荡的语调在夜幕下回荡,“误入朝堂,非先生所愿,不是么?”
元仲并没有回应,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楼下的廊角,露出半张脸,嘴角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那女子像是受到了鼓励,切切再言:“这些都是我……我家小姐告诉奴婢的,她念过先生的诗集,读过先生的书册,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你,更……”她哑哑地轻喟,“更……喜欢你。”
“有一个人,她可能没读过我的诗集,没看过我的书册。”元仲一步一步向那两人走近,“但她却知道我的真意,一语解开了我的心结,这个人不是你家小姐。”
“她是男是女?”女声不再清泠,染上了几分怒意。
元仲的笑声有些惨惨:“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对她一见钟情。”
这一句,划破了宁静的夜,撞击着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给不起……
“这帕子。”
“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声音,凄凄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辞了。”他挥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残酷的背影。
廊下,风灯似枯叶,被朔风一阵阵地吹起。
“小姐。”一声叹息,却无回应。
“小姐。”再唤,依旧。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阁。”
我眼帘微颤,屏住呼吸。
“一见……钟情……”
“小姐?”
“一见钟情……”摇曳的灯光下,右边的影子有些模糊,“还不知男女……”
“小姐?”
“呵呵……”笑声凄凉,“原来落情湖畔落情的只有我,藏心亭里藏心的却是他。”
纤细的身影缓缓、缓缓前移。
“一见钟情……”笑中带着哭音,“却不是两情相悦。”
“小姐……”
冽风带着哨,打着旋,将摇摇欲坠的风灯卷下,那道俪影终入眼帘。
腊月初八,慧娘花嫁。
“罗衣。”
“小姐。”
“天,黑了。”
“是啊,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了。”
“嗯。”她笑得很轻很淡,“不如归去。”
灯火渐熄,只留下一个黯淡的皮囊在沙砾中游荡。
“喜欢么?”身侧传来师姐若有所思的低语,“卿卿,什么是喜欢?”
我背靠廊柱,偏首看向夜空:“就是不可分享的心境,就是最自私的感情。”即便伤了他人,也难以放弃。
“不可……分享……”
凭栏望月,心儿也有了阴晴圆缺。
新魄一弯似银钩,下弦蛾眉上西楼。
十五玉轮倾万里,夜心初破月含羞。
“卿卿,我明白了。”
一扫迷茫,师姐的声音清清亮亮。
“就算师兄重色轻妹,那个色也只能是我!”
无心水逐多情柳,竹马弄梅好女逑。
一段情,如流星,滑落天际。
另一段,则如月,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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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都是俗人
“回来了么。”
空荡荡的房里突然飘来一句话,惊的六幺一个机灵。他抹了抹嘴角挂出的唾液,含混不清地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没。”
不是他太聪明能够听懂主子没头没脑的问话,而是这一句今晚听的太多了。
那女人……凌翼然不禁捏紧了手中的笔,分明不是公事公办,而是假公济私。
“啪。”
狼毫应声而断,六幺揉了揉眼睛再看去,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从没见过主子这么、这么、这么直白的表情,直白的他好害怕。阿弥陀佛,神仙菩萨快点让主子正常点吧。自从那位小姐回来后,浮在主子脸上的神秘面纱就不时散去,露出这种浅显易懂到傻儿都懂的神情。六幺他胆儿瘦,不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啊,明白的人早死,这是内侍口口相传的不变真理啊
“你抖什么?”凌翼然从笔架上取下另一只狼毫,瞟了一眼瑟缩不已的六幺。他心不在焉地持笔掭着墨,黑眸半垂,似在凝阅案上的书信。
六幺极小心、极小心地偷窥,却见微黄的宣纸上空白一片。
主子、主子不会在发呆吧……
“六幺。”
“主子。”六幺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九殿下的墨瞳。因为每当被主子那样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总会产生被看穿、看透的恐怖幻觉。
“吃一顿饭要多久?”
唉?六幺诧异地抬首。
“天都黑了。”冒着酸味的叹息,浓烈的呛鼻。
要不是他今晚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他恐怕要怀疑眼前这人是易容假冒。那个玩转天下、睥睨红尘的主子,怎么可能露出这么凡夫俗子的表情?俗的活像看到老婆爬墙的绿帽相公。
呸呸呸,他乱想什么呢。
“主子不用担心。”六幺陪笑安慰道。
安慰啊,多伟大的词,他从没想过还有安慰主子的一天。
思及此,他抖擞了精神,轻声继续:“这次有朱雀大人陪着,小姐就算晚归也定然无事。”
“哼。”凌翼然不爽地冷哼。
无事?就凭朱雀的花拳绣腿,别说打不过姓夜的宵小,就算对上卿卿他也铁定输阵。昨夜她迟迟而归,脸上带着明媚灼目的笑。笑的他心头乍紧,笑的他霎时清明,这姑娘动了春心。
啪地一声,又一支毛笔阵亡。
可恶,若当初他布局再周密些,若老天多眷顾些,她又岂会一别十年,又岂会认识其他男子,又岂会练就一身武艺让他看得着碰不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的心啊。天知道为了近身闻闻她的味儿,他总要挖空心思、趁虚而入,而后又要担心被她打倒在地失了面子。每想至此,他都悔得几欲呕血。
唉,他错过了武功精进的最佳时机。
凌翼然暗叹一声,合上俊眸,以免满腔忿恨倾泻而出。
“其实主子不必担心,小姐为人谨慎,不会胡来的。”
“喔?”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
六幺偷瞧主子的神情,转了转灵活的大眼:“小的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官家千金。”
“官家千金?”凌翼然嘴角漾出一丝笑,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是很特别啊~”
心情好了吧,六幺暗赞自个儿,再接再厉地赞道:“小姐的样貌虽不及书上所说的那种天仙美女。”他瞥见主子微蹙的眉头,急急转口,“却是让人见之心动的清美容颜,见了小姐,六幺才算明白什么是一笑倾城。”
完了完了,主子的表情越发不善,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可是,他有说错什么么?
六幺偷偷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硬着头皮继续:“其实小姐最特别的就是脑子。”
凌翼然挑了挑形状优美的远山眉,颇具兴味地出声:“脑子?”
“不对不对,是智慧。”六幺察言观色,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上,小姐都能应付的很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一个敏慧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