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自行其是。我认为劳拉挣脱鲁普顿跑向教堂大门正是自行其是的绝好例子,妙极了。一个人最难能可贵的是循着自己的自然冲动做事,这才最有绅士风度,但条件是你适合这么做。”
“你别指望我会认真对待你的话,你以为我会吗?”杰拉德问。
“是的,杰拉德,我只指望极少数人这样认真待我,你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在这儿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无论如何不能。你认为人人应该自行其是吗?。”
“我认为他们总应该这样。我希望人们喜欢他们自身纯个性化的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自行其是了。可人们偏偏只爱集体行动。”
“可我,”杰拉德阴郁地说,“不喜欢像你说的那样置身于一个人们独自行事、顺着自然冲动行事的世界中。我希望人们在五分钟之内就相互残杀一通。”
“那就是说你想杀人,”伯金说。
“这是什么意思·”杰拉德气愤地问。
伯金说:“不想杀人的人是不会干出杀人的事来的,别人不想让他杀他也杀不了。这是一条十足的真理。杀人要有两个人才行:杀人凶手与被杀者。被杀的人就是适合于被人杀害的人,他身上潜伏着一种巨大的被害欲望。”
“有时你的话纯粹是胡说八道,”杰拉德对伯金说,“其实我们谁也不想被杀害,倒是有不少人愿意替我们去杀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呢。”
“这种观点真叫恶心,杰拉德,”伯金说,“怪不得你惧怕自己,害怕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何以惧怕自己·”杰拉德说,“再说我并不认为自己不幸福。”
“你心里似乎潜伏着一种欲望,希望你的内脏被人剖开,于是你就想象别人的袖子里藏着刀子,”伯金说。
“何以见得·”杰拉德问。
“从你身上观察出来的。”
两个人对峙着。他们之间的恨是那样奇特,这恨已经跟爱差不多了。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对话总会导致一种接近,一种奇特、可怕的亲近,或恨、或爱、或两者兼而有之。他们总是满不在乎地分手,似乎分离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他们确实把它当做一件小事。可他们燃烧着的心相互映照着,一齐燃烧着,这一点他们是不会承认的。他们要保持一种漫不经心,毫无拘束的友谊,并不想把双方的关系搞得矫揉造作、没有男人味,不想那么心心相映、热热乎乎的。他们一点也不相信男人之间会亲密无间,因此,他们之间的巨大友情受到压抑,未能得到任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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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1)
学校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教室里正上最后一堂课,宁静,安谧。这堂课讲的是基础植物学。桌子上摆满了杨花、榛子和柳枝供孩子们临摹。天色变暗了,下午就要结束了,教室里光线暗极了,孩子们无法再画下去了。厄秀拉站在前面给孩子们提着问题,帮助他们了解杨花的结构和意义。
一道浓重的橘黄色光线透过西窗射了近来,给孩子们的头上勾勒出一圈火红金黄的轮廓,也给对面的墙壁涂上了一层瑰丽的血红。可厄秀拉对这道光线并不怎么在意,她太忙了,白天已进入尾声了,一天的工作像退潮时平静的潮水一样,渐渐收尾了。
这一天就像许多天一样恍恍惚惚地过去了。最后她有些急匆匆地处理起手头上的事。她给孩子们提着问题,督促着他们,为的是在下课的锣声敲响时让他们弄懂这天应该知道的问题。她手里拿着杨花站在教室前的阴影中,身体微微前倾对孩子们讲着,沉浸在教学的激情中。
她听到门“咔哒”响了一声,但没去注意。突然她一惊: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那一道血红金黄的光线中,就在她身边。他的脸红焰一般闪着光,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等着她去注意他,她简直给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了。她心中压抑着的潜意识恐怖感涌上心头,令她痛苦不堪。。
“我让你吃惊了吧·”伯金同她握着手说,“我以为你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了。”
“没有,”她迟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说他很抱歉。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太黑了,”他说。“开开灯好吗?”
说着他挪到边上打开了电灯,灯光很强,教室里清晰多了,但跟刚才他来时比显得陌生了,刚才这儿溶满了舒缓暗淡的魔幻色彩。伯金转过身好奇地看着厄秀拉。她的眼睛惊诧地睁圆了,由于惊恐,嘴唇都有点哆嗦了,看上去她就像一个刚刚被惊醒的人一样。她的面庞洋溢着一种活生生、温柔的美,就像柔和的夕阳一样在闪烁。他看着她,又添一分喜悦,满心的欢乐,轻松愉快。
“你正讲杨花呢吗?”他问着,顺手从讲台上拣起一颗榛子。“都长成这么大了吗?今年我还没有留意过呢。”
他手中捏着榛子的雄花,看上去很入迷。
“还有红的!”他看着雌蕊中落出的绯红色说。
然后他在课桌中穿行着去看教科书,厄秀拉看着他稳步走来走去,他的稳重令她心绪静了下来。她站在一旁,似乎浑身凝固住了,眼看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聚精会神地走动着。他那静悄悄的身影几乎像凝结着的空气中的一片空白。
突然他向她扬起脸来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跳加快了。
“给他们一些彩笔吧,”他说,“让他们把雌性花涂上红色,雄性花涂成黄色。如果我画,我会画得很简单,只涂红、黄两种颜色。在这种情况下素描没什么用,只强调这一点就行了。”
“我这儿没有彩笔,”厄秀拉说。
“别处会有的,红的和黄的,你只需要这两种。”
厄秀拉打发一个男孩子去找。
“彩笔会把书弄脏的,”厄秀拉对伯金说,脸红透了。
“没那么严重,”他说,“你必须把这些东西标出来,这是你要强调的事实,而不是记录主观印象。而这种事实就是雌花儿的小红斑点儿和悬坠着的黄色雄性杨花,黄色的花粉从这儿飞到那儿。将这事实绘成图,就像孩子画脸谱一样——两只眼,一只鼻子,嘴里长着牙齿,就这样——”说着他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人形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教室(2)
就在这时,门玻璃上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人是赫麦妮·罗迪斯。伯金走过去为她打开门。
“我看到你的汽车了,”她对他说。“我进来找你,你不介意吧·我想看看你履行公务时的样子。”
她亲昵愉快地看了他好半天,笑笑,然后朝厄秀拉转过身来,厄秀拉和她的学生们一直在看着这对情人间的一幕。
“你好,布朗温小姐,”赫麦妮同厄秀拉打招呼,那声音低沉,奇妙,像在唱歌,又像在打趣。“我进来,你不介意吧·”
她那双灰色、 几乎充满讽刺意味的眼睛一直看着厄秀拉,似乎要把她看透。
“哦,不介意的,”厄秀拉说。
“真的吗?”赫麦妮追问,态度镇定,毫不掩饰自己的霸道专横。
“哦,不介意,我很高兴,”厄秀拉笑道,既激动又惊恐,因为赫麦妮似乎在逼近她,那样子似乎跟她很亲昵,其实她怎么能亲近厄秀拉呢·
赫麦妮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回答。她转身满意地对伯金说:
“你做什么呢·”那声音漫不经心的。
“摆弄杨花,”他回答。
“真的!”她说。“那你都学到了什么·”她一直用一种嘲弄、玩笑的口吻说话,似乎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她受了伯金的影响,拣起一枝杨花。
她身穿一件宽大的绿色大衣,大衣上透着凸出的图案,显得她在教室里有点怪模怪样的。大衣高领和大衣的衬里都是用黑色皮毛做的,里面着一件香草色的上衣,边儿上镶着皮毛,很合适的皮帽子上拼着暗绿和暗黄色的图案。她高大,模样很怪,就像从什么希奇古怪的图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
“你认识这红色的小椭圆花儿吗?它可以结坚果呢。你注意过它们吗?”他问赫麦妮,说着他走近她,指点着她手中的枝子。
“没有,”她回答,“是什么·”
“这些是产籽的小花儿,这长长的杨花只产花粉,给它们授粉。”
“是吗?是吗!”赫麦妮重复着,看得很仔细。
“坚果就从这些红红的小东西里长出来,当然它们要先从那长长的垂悬物那里受粉。”
“小小的红色火焰,红色火焰,”赫麦妮自言自语着。好半天,她只是盯着那长出红花儿的小花蕾看来看去。
“多么好看啊,我觉得它们太美了,”她凑近伯金,细长,苍白的手指指点着红红的花丝说。
“你以前注意过吗?”他问。
“没有,从来没有,”她答道。
“以后总能看到这些了,”他说。
“对,我会注意的,”她重复他的话说,“谢谢你给我看了这么多,它们太美了,小小的红火苗儿——”
她对此那么入迷,几乎有些发狂,这可有点不正常,让厄秀拉和伯金都感到迷惑不知所措。这些红雌蕊竟对赫麦妮有某种奇妙的吸引力,几乎令她产生了神秘的激情。
这一课上完了,教科书放到一边不用了,学生们终于放学了。但赫麦妮仍然坐在桌前,双肘支在桌上,两手托着下腭,苍白的长脸向上仰着,不知在看什么。伯金走到窗前,从灯光明亮的屋里朝外观望,外面灰蒙蒙的,细雨已悄然落下。厄秀拉把她的东西都归置到柜子里去。
赫麦妮终于站起身走近厄秀拉问道:
“你妹妹回家来了·”
“回来了,”厄秀拉说。
“她愿意回贝多弗来吗?”
“不愿意,”厄秀拉说。
“是啊,我想她受不了这地方。我呆在这里就得竭尽全力忍受这个地区的丑陋面目。你愿意来看我吗?和你妹妹一起来布莱德比住几天,好吗?”
教室(3)
“那太谢谢您了,”厄秀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