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知道,俺就要离开兰陵村,离开拄天山了!”
“到哪儿?”
“到南方,找红军!报仇!闹革命!”
“还闹?”
“闹!不死就闹!”
“华子哥,你带俺一块儿走吧!你带俺一块儿走吧!俺爹闹暴动,被刘松德杀死了,俺也要跟你闹革命!”小缨子恳切地哀求着。小华子安慰了小缨子好一阵子,劝她不要跟他去。他说,他一定还回来,一定要回故乡闹革命,报仇!他让她在家乡等着他,他们一定会再见面。小缨子流着泪,点点头。小华子穿过石桥的碑林往南走去。走出很远很远,回头看看,小缨子还举着小手,伫立在桥头,向远处眺望着……
东方发白了。
晨曦的微光,从庙宇的门窗缝隙中射进来。电台队准备出发了。
关华刚走到门外的石头台阶上,罗涛疾步走进庙院里。
“关政委!”他走到关华跟前,低声说道,“山下有个白毛老头儿,扛着一摞花生饼,正朝明光寺走来。”
关华有些疑惑:
“老头儿?”
“一大把煞白的胡子,看样子有七十多岁。”
“干啥来了?”
“说是要找八路军呢!”
“找八路军?”关华警觉地思忖,同时往山下走去,“敌人闯进根据地,到处烧杀,他怎么知道这儿有八路军呢?”
“就是,”罗涛跟在队长后面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是程二牛刚才报告给我的,我还没去看,先来向你报告一下。”
“二牛呢?”
“在山门口和那个老头谈呢。”
山门口,程二牛正在和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比手划脚地说着话。那老头脚边放着一摞果饼。
关华走到跟前仔细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咋这么面熟?
“老大爷,”关华亲切地问道,“您到这儿来干什么?”
老人眯着眼,看看罗涛、程二牛,打量着关华那身褪了颜色的灰军装。
“找八路军哪!”他说,“你们,真的是咱们八路军吗?”
关华点点头。
“咋不跟主力走呢?”老人又问。
关华告诉他说,他们另有任务,不能随主力走。“您到底来干什么?”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老人仍旧不回答,却说:
“能跟主力走,就走。不能,就上天台崮!”
老人往他跟前凑凑,很神秘地告诉他:天台崮好,天台崮险哪!那可是兵家常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鬼子呢?别说是有枪,就是有炮也白搭:不是打不上去,就是打过了崮顶,那儿最保险了。咱们呢?别说还有枪,就是没枪,光拣一堆石头蛋,守在天台崮上的寨门口,刀切似的陡壁,他爬上来一个,就用石头蛋毁他一个,他敢上?崮顶上有洞有水,再带上吃的,打不着,饿不着,可美气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秘密战 第五章(4)
“十年前,”老人停了一会儿,把他垂悬的白眉毛,耸起老高,朝天台崮那边瞭了一眼,接着说,“那会儿,刘松德那个老杂种,捉俺,俺们就是上了天台崮,四十天,他汗毛没哈着俺。”
啥?四十天……天台崮……汗毛没哈着……关华思摸着,眨巴眨巴眼皮子,突然问道:
“老大爷,您贵姓?”
老人还是不回答。
“你没听说过吗?”他说,“现今有人说:‘天台崮,在北平,赵天坐朝廷。’拄天山这一带,连三岁孩子都这么传说,你们是后来咱山区的,不知道。……”
“啊……”关华听了之后,惊喜地叫了一声,问:“您就是,赵天,赵大伯?”
山区老猎手赵天,眯着眼,捋一把在晨风里拂动的银须,笑微微地说:
“不错,俺,就是赵天。小伙子,你是谁?”
团政委上前一把抓住赵天的两只胳膊,激动得他的心在撒欢儿地跳:
“大伯,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关震山的儿子,关华呀!”
“关华?!”
“就是小华子!”
“小华子?”老猎手挲开两只树皮似的大巴掌,按在关华的肩膀头儿上,连胡子都在颤抖,“小华子?你就是小华子吗?就是俺那好兄弟……震山的儿子吗?”
关华真挚、激动地点点头,又把老人介绍给战士们。那是十年前,拄天山大暴动失败以后,刘松德要抓人。关震山让小华子去通知赵天躲躲,等小华子连夜跑到枣树沟村,赵天已经带领一些穷哥们儿上了天台崮。靖卫团、保安团四面围攻天台崮,枪打炮轰,赵天在崮顶硬是坚持四十天没下来。
罗涛他们用敬慕的眼神,重新打量着这位坚强不屈的革命老人,抢上前,使劲地和他握手。
“好兄弟,你的儿子,成人了!”老猎人举目仰脸望着天,嘴里喃喃地说,“华子,记住你爹,关震山,他是条硬汉子!”
赵天又把关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嗯,像他爹……高高的个头儿,满脸一股子倔强的劲儿。
“好样的!”老人高兴地拍着巴掌喊道,“不是孬种!”他的眉眼儿都乐成了一条线。
“赵大伯,”关华问,“您到底来干什么呀?”
“就是找你们的哩!”赵天说着,把嘴凑到关华耳根子上悄悄地问,“你们不是要收延安发来的报吗?”
罗涛立刻警觉起来:
“大伯,您是怎么知道的?”
“欸!”老猎手翻他一眼,捋一下胡子,说道,“啥事能瞒得了咱耶?武装部范部长对俺说的。这是大事,咱能不管吗?”被武装部长信任的老人,得意地拉长声儿说:“大爷不放心,才跟来的。原来是你呀,小华子。”山区老猎手、当年拄天山暴动的带头人之一,而今,亲切地叫着电台队长的乳名,咧着满脸皱纹的嘴巴,笑着。他用穿着大铲鞋的脚,踢了一下脚边那摞果饼说:
“给你们的。可有一宗,别紧张慌急地吃。打仗,啥情况都能遇上,危难的当日,吃点,充充肚,压压饿,能抵挡一阵。孩子,你肩膀头儿的担子不轻啊!”
关华握着老人的手,一再表示感激他的关心。老人生气地耷拉着脸子说:
“见外喽!咱们是谁跟谁呀!甭说这点儿事儿,就是用得着这条老命,也只管说声就得。”有着山区猎人豪放气质的赵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会皱眉,也不会眨眼,“华子,俺还有个闺女,也在深山里,崮岭区游击队上的。这回,也和你们在一块。你见了她……”
关华插断他的话问道:
“大伯,她叫啥?”
“她叫小缨子。”
“什么?!……”团政委惊讶地问,“她……”
突然间,山脚下,响起了枪声。罗涛急切地说:
“关政委,敌人开始往山里扫荡了。我们快转移吧!”
“对!”关华说,“集合队伍,向青石峪进发!再见吧,赵大伯!……”
队伍离开明光寺,开始往深山里转移。电台队长站在崖头上,向山下远处望去……各处的村落,尽是火光、浓烟、枪声,以及奔跑的人群和追逐的鬼子兵,混乱一片。
几乎是在这同时,陪关城“鲁白公馆”谍报处长中野秀夫,指挥刘松德的部队,开进了草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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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战 第六章(1)
草桥镇北扼山区,南通陪关,是陪关进出山区的一个重要门户。这里,是刘松德的故里。
镇上有一座独一无二的深宅大院。在它的古老门楼下,漆黑的两扇大门上,深刻着“戬”“榖”两个镏金大字。门口两旁有伪军在站岗。大院墙高两丈,青石到顶。墙上的每块石头,四面见钻,八面见方。门楼上作为过木用的那块石条子竟有两丈多长。三进的大院落,里面房屋横竖成行,一溜穿堂。东西厢房,东西跨院,后罩房,垂花门,过厅,倒座,样样齐备。大门口正街,上下马石,旗杆石,一溜两行。这座大院,就是刘松德的老宅。
在中野的指挥下,刘松德的“*救国军”尾随熊谷的扫荡大军之后,重返故里,开进草桥镇。
当天晚上,副官张文彬根据司令的命令,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洗尘酒筵。
宴会临近结束的时候,张文彬从宴会厅出来,到前院厨房、各屋,向弟兄们打个招呼,问候一番。然后回到东廊自己的住处,坐下来,拉开抽屉,从小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沙沙沙”,疾速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叠好,放到灯光下闪着光亮的铜制烟盒里。
年轻的副官,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一支烟还没吸完,厨房大师傅郑老方走来。没进门,他就站在门口喊上啦:
“张副官,再喝点儿吧!俺那儿还给您留着半瓶‘兰陵美酒’哪!”
张文彬大声地嚷着回答:
“老头子,谢谢你,那就先给我留着吧!今天我不行了,刚才陪司令和顾问,喝得我脑袋胀得有斗大!不行啦,不行啦!”
张文彬说话这工夫,郑老方已经进屋了。他年纪不到五十,但是因为满脸的胡楂子,看上去足有五十开外。
“张副官,”老郑还是用那样的大嗓门儿说话,“去吧,去吧!弟兄们等着您哪,让俺来请您,您可得赏脸哪!”
“今天不行,今天不行!”副官高声推辞说,“再喝,我就要出丑了!这样吧,我欠一次,欠一次,下回一定去!一定还账!”
张文彬说话的口气,显然是个高贵的上等人摆谱的气势。本来,人家请他,他欠人家的人情,可他却来个“我欠你一次”。这意思就是:“我欠去吃你一次。”请他的人,反倒欠了他的人情,他啥时候去吃人家一顿,才算人家还了账。让周围人听了,这位自命不凡的人,是怎样把别人的好意当着是对他的趋炎附势。寥寥数语,副官把小人得志的神态,表现得曲尽其妙。
张文彬说着话,同时,把手指向烟盒:
“老头子,吸支烟吧!”
郑老方正要伸手去拿,“吱”一声,门打开了。
三姨太太黄姑突然出现在门口。
“张副官,”黄姑带着诱人的媚笑和声调,“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