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爱说他天才智力的理念其实很简单,太简单了,跟毛泽东的打土豪分田地和*的白猫黑猫一样简单——“天才的教育要从0岁和负岁开始,谁都可以成为天才”,甚至“谁都可以15岁以前大学毕业”,就这么回事,至于所谓的理论依据和成功的例子,他也读了万卷书,全都是正经教科书以外的野狐禅,人民群众闻所未闻,但喜闻乐见,他可以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
“没办法。”牛爱说,“我身无长物,就天生这根三寸不烂之舌,我不吹牛何用?”
对这点,沙碧点头称是,因为他脑子里思想太复杂,往往倒不出来,但牛爱的想法简单明了,说起来就稀里哗啦。牛爱有的是新名词,但他从没认真学什么专业的东西。他们一样是闽西师专中文科的货色,沙碧还会背全部《诗经》和整首《离骚》,但他牛爱永远只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的婴幼教育完全是自学成才,哈哈,是自摸成才,自混成才!”牛爱大笑起来。
沙碧知道,牛爱的佐证是:毛泽东才是军事天才,但他老人家只当过一个月的大兵,而且一辈子都不摸枪。
“有很多东西我原来自己也心里没谱。”牛爱谦虚地说,“可是我信口开河说着说着却大吃一惊,把我自己都说服了,我恍然大悟,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大家就是应该相信我,你不相信我相信谁?”
沙碧也连忙抬头认真看他,琢磨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他。
“我现在是立足早期教育,然后左右开弓。”牛爱拉了个马步,“牵头新粤商会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举手之劳,但只有我才牵得来,我们家乡的那些土财主都还狗肉上不了筵席。搞九九归一,上百万投资也是你们出的,我这个大股东没出一分钱,但没有人不服气,蒋牛等把五十万身家都投过来了,他还很庆幸。现在虽然还没赚大钱,但你们放心,我马上就有大动作了,我要绑架卫牺牲,九九归一将成为当代孔子,中国素质教育之王的唯一经纪公司,今后我要让全国想请卫牺牲演讲的人都先问过我,向我们交保护费。”
沙碧默不作声,但表情显然不以为然,因为卫牺牲是他心目中“最后的圣人”,他何许人也?他只属于中国,属于历史,属于他自己,没有人可以绑架。
“所以你顶多只能当个公司的首席理论专家。”牛爱说,“我只知道:只只老虎都吃人!”
“这是我妈说的。”沙碧说。
“但她说得多好啊。”牛爱说,“这就叫真理,民间的智慧。”
沙碧用商榷的口气说:“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自信永远是第一位的!”牛爱说,“比如,我这里其实就是一家幼儿园嘛,但我收费是最昂贵的,而且我收费越贵生意越好,有那么多富婆二奶,有的刚挺着大肚子,有的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就迫不及待地找上我这个资深婴幼专家帮她们做胎教了,我跟谁学的?我有师传呀,我完全是跟他们学的,跟前几年我在私立学校混的时候那些把教育产业化的流氓大亨学的,那个从老山前线回来在火车上混的湖南佬,他叫陈英豪,还有那个用木船载大粪船翻后倒了一身屎的姓杨的顺德农民,他们随便圈了一块地,把学费,那时叫教育储备金叫得特别高,动不动就几十万,越高越好,叫得越高,学校就越有档次,这就成了中国的第一批贵族学校……”
“这个……”沙碧沉吟起来,要说贵族学校的事,他倒还感同身受。
“其实在贵族学校把关的是谁?”牛爱反问一声,然后自问自答:“还不是我们这些来自中国最底层的流氓教师,新中国有多少贵族的孑遗?还不都是工农的子弟,人民的武装。告诉你也不怕,在我这个号称天才智力的幼儿园里真正把关的又是谁?就是她们,你瞧——”牛爱随手一指,“就是这些在各个场室里蹦蹦跳跳,嗲声嗲气,咿咿呀呀,装活泼,装天真,装可爱的小姑娘们,她们以村姑居多,就是这些幼师毕业,眼红隔壁的三陪女郎,可又看不破,没勇气真正下海的黄毛丫头。”
“那么……水娇呢?”沙碧惴惴不安地问。
“当然包括水娇,一个乡村辣妹,找不到导游活干的半拉子新新人类,她一度还相当于我的园长呢,其实她更适合当隔壁酒店的妈妈桑。”牛爱又大笑起来,“哈哈,说笑啦,其实这小女子古灵精怪,天赐我也,你是知道的,她是千面女郎,做什么都有模有样,她砍祖师爷,她砍卫牺牲也能砍晕,但她没有文凭,没受过专业训练,尤其是那一身乡气,这是她的基因所致,是她的死穴,没治的了,像那个原来唱《祝你平安》,后来突然花癫似的在台子上胡蹦乱跳的孙悦大姐,不管怎么折腾都还是个中国大陆的村姑,人家野蛮女友全智贤那才叫现代都市辣妹,打耳光都打得那么有型,可水娇还不服气,屡教不改,那才叫晕死我也,现在怎么着?我只好把她换下了,中国式的家族管理要不得,我可不想自毁长城。”
“呵呵,你又拿她怎么样了?”沙碧装着东张西望,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新聘的总经理斯露娜小姐你已经见过了。”牛爱说,“人家是中国第一批,不,是第一个早期教育的硕士,那气质,英语说得比水娇说白话还溜,我在南方人才市场一眼就锁定她了。”
沙碧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眼镜妹,还有在那镜片后面对他礼貌而又不屑的目光。当时,是他请假回家的前几天,在一楼的档口那里,她把他刚出版的想送给她这个“中国第一个早教硕士”当见面礼的那本《草根教育家卫牺牲》撂在一边——可能是因为刚当上“总经理”,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除了水娇,整栋天才大搂原来唧唧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阿姨都噤若寒蝉,让她自我感觉空前良好,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吧,她简直连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学院中人对野狐禅不感兴趣。”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尊心受伤的沙碧哼唧了一声子曰,还以为人家没有听到,殊不知从此又让人家记恨他了,人家以后就以“小女子”自居,不断臭他的大街。
当时她还不屑化妆,简直有一种素面朝天,目空一切的派头,让沙碧更感到压力。
沙碧后来觉得,其实硕士妹最初那种自以为是,睥睨群伦,不吃人间烟火的瞬间才是她最美丽最难能可贵的时候,她要能永远那样保持下去多好啊,说不定他还会爱上她呢,用不着她率先对他伸出橄榄枝——当然,这是后话。
说到斯露娜,牛爱神采飞扬,更来劲了。他说:“她是我见过的智商最高的奇女子,读书过目不忘,反应像电一样快,搞婴幼教育完全是浪费天才,我要全方位塑造她,在她身上下了重金投资,光经理室装修就花了我十万元,我还给她配了部奇瑞QQ ,这是事所必至的,舍不得孩子逮不到狼,谁都不要眼红,水娇已经过时了,硕士妹将对我另有妙用。”
沙碧本来对硕士妹不感兴趣了,但听牛爱将她跟水娇连在一起,便问了一句:“有什么妙用啊?”
“天机不可泄露。”牛爱嘘了一声,“对你也还不能说,而且,这还要看她的造化。”
“弄什么玄虚,关我屁事。”沙碧也哼了一声。
“哈哈,我牛矮牯何德何能,就是会用人嘛。”牛爱得意洋洋,“我开始办婴幼教室的时候其实根本没钱,那辆桑塔纳是我在私立学校三年的所有积蓄,我创业的第一桶金怎么弄?借鸡生蛋嘛,在报上打广告,我出项目,投资智力,对方出钱,吸引了一大批有钱没处扔的土财主,我选了个最忠厚老实的寡富婆,她也特爱孩子,像母鸡爱小鸡似地爱孩子,我们合作无比愉快,但等我羽毛一丰,就跟她拜拜,她也知足,捧回五六十万乖乖走人,这整栋大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真是周公吐浦,天下归心啊,包括你,你也为我作出过应有的贡献,你看——”
牛爱反手指着身后满墙头悬挂着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塑料展板,上面有一张《中国教育报》的缩影,登着沙碧那篇《不当大老板,甘当娃娃头》的洋洋万言。
也就是说,在牛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漫无边际地神侃的时候,两人已经从一楼登上了五楼,走进了金光灿烂的会客室,在牛爱那个博览会似的摆满了展示他最近几年来无限风光的文字、照片以及奖状、奖杯、证书、聘书、报刊杂志和其他实物的陈列馆里坐了下来。
沙碧知道,牛爱叫自己过来往往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要自己当他的观众和听众,要自己洗耳恭听和大跌眼镜,他要自己明白这么一点:他也可以成功,不,其实他才可以成功。牛爱其实还是个簇新的小暴发户,多年居人之下的委屈让他积怨太久,现在终于轮到了他扬眉吐气的时候。沙碧很理解他,这个时候总是一声不吭,让他过足嘴瘾。沙碧知道,牛爱也特别需要用一种话语的魔幻来给自己加油打气,在一定意义上他就是靠自己的话语气流把偌大个气球给吹上天的。于是,慢慢地,奇迹开始发生,沙碧简直要被他说服了,原来自己真的不如他,他才是这个时代的主人翁,而至于他成功的各种硬件事实更如铁板钉钉地摆在那里,不容置疑,让沙碧痛苦不堪。
但现在又是有求于人的非常时期,这回牛爱又明确说了是要指点他办三件“洒洒水”的事儿的,沙碧就更上了心,两眼一直满含期待地望着牛爱,很像讲台下那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学生。
“好啦,哥们,咱哥俩谁跟谁哦!”牛爱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作出一种自嘲自讽又推心置腹的样子,“咱哥俩才不是对手呢,我们互相较什么劲?你不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