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不可教也。”说完,刘大发感慨,说他感到对不起列祖列宗,他家“四世传经,不意及身而斩”,语多伤感。黄便问:“那您想要收什么样的学生呢?”刘拍着黄的肩膀说:“像你这样足矣!”黄侃听了,第二天便对刘行磕头拜师之礼,正式拜刘为师。此为北大当时一大新闻,因为其时黄侃仅比刘师培小1岁零3个月,又皆为北大教授,在学术界名气也不相上下,何况黄侃平时是极其狂傲之人,怎么会一下子谦卑地拜刘为师呢?其实,这正是黄对做学问执着的一种表现。后来,因为黄侃拜刘师培为师是磕了头的,认为普天之下拜师必磕头,不磕头,得不了真本领,所以就要求拜他为师的人也都要磕头。比如1932年春黄侃收杨伯峻为弟子时,就是磕了头的。待杨磕完头,黄侃便说:“从这时起,你是我的门生了。”他解释为什么要弟子磕头的原因时说:“我和刘申叔,本在师友之间,若和太炎一起,三人无所不谈。但一谈到经学,有我在,申叔便不开口。他和太炎师能谈经学,为什么不愿和我谈呢?我猜想到了,他要我拜他为师,才能传授经学给我。因此,在一次申叔和我的时候,我便拿了拜师贽敬,向他磕头拜师。这样一来,他便把他的经学一一传授给我。太炎师的小学胜过我,至于经学,我未必不如太炎师,或者还青出于蓝。我的学问是磕头来的,所以我收弟子,一定要他们一一行拜师礼节。”
由于得章、刘两位国学大师指导,黄侃在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上都有很深的造诣,做出了重大贡献,尤其在传统“小学”的音韵、文字、训诂方面更有卓越成就,如提出古声十九纽说,提出古音韵二十八部说,提出古音只有平入二声说,提出互训(直训)、义界(界说)、推音的概念等。他吸收前人研究成果,融会贯通,建立了自己的古声韵系统,即古音学体系。他在古音学上所取得的成就继承了自顾炎武以来的古音研究工作,使他成为清代古音学的殿后大师。作为其语言文字学著作的一部分,他还自创了几十种表谱对古代汉语进行分析。他的《文心雕龙札记》对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研究有过很大的影响。人们把他与章太炎、刘师培并称为“国学大师”,称他与章太炎同为“乾嘉以来小学的集大成者”、“集古韵之大成者”、“传统语言文字的承前启后人”等。黄侃在经学上成就也很大。他的《汉唐玄学论》、《礼学略说》、《讲尚书通例》等著作对哲学、经学的研究也有许多创见,其《手批白文十三经》,自问世以来,已成为研究古文典籍的重要参考著作。在这方面,黄也颇为自负,他后来带出的弟子如杨伯峻、陆宗达等,均为大家。
黄侃因为学问大,加上性激口直,不容于物,表现出来便是脾气暴躁,狂狷不羁,甚至玩世不恭。据周作人回忆,大概是1908年前后在东京民报社,陈独秀找章太炎聊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说到湖北没有出什么大学者,章太炎也敷衍说是啊是啊。这时正在隔壁看书的湖北佬黄侃听见后不干了,大声说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这不就是区区在下,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也未必就是足下”,弄得客人索然扫兴而去。10年以后,黄侃、陈独秀先后均到了北大,陈独秀任文科学长,主持新文化运动,黄侃乃旧派中坚,尤其反对新派不要古文古书,并常在讲堂上攻击新派,但似乎陈、黄之间并无正面交锋。有好事者作诗咏校内名人,写陈独秀的一句是“毁孔子庙罢其祀”,写黄侃的一句是“八部书外皆狗屁”,很得陈、黄二人当时主张的要领和精神。“八部书外皆狗屁”是黄的名言,意即平生信奉8部经典,即《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文选》,其余均可不论,更不用说白话文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八部书外皆狗屁”——黄侃(4)
“五四”前后,黄侃因对新文化运动很不以为然,尤其对于写白话文、作白话诗而享有大名的胡适看不顺眼,便常常与他作对。一次他对胡适说:“胡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推广白话文,我看你未必出于真心。”胡适听了不解,问道:“黄先生此话怎讲?”黄说:“如果胡先生你身体力行的话,大名就不应叫‘胡适’,而应改为‘往哪里去’才对呀!”胡适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有一次上课,话题讲到白话、文言的问题,黄侃又以胡适为调侃对象,对学生说其实白话文与文言文孰优孰劣,用不着多费笔墨官司,只要随便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比如说胡适的妻子去世了,家里要发电报通知胡适,如用文言文,只需“妻丧速归”4字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呀”共11个字,电报费要比文言文贵两倍还多呢!学生听了,哄堂大笑。
有一段时间,京剧名伶谭鑫培的戏风靡北京城,各大学多有追星粉丝。某日,北大课间休息,教师们闲话谭鑫培之《秦琼卖马》。胡适插话道:“京剧太落伍,甩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在场者静听高论,无人作声。黄侃却立身而起说:“适之,适之,唱武松打虎怎么办?”一时为之哄堂。一次宴会上,胡适大谈墨学,黄侃甚为不满,跳起来说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胡适大窘。黄又接着说:“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蛋!”胡适正欲发作,黄却笑道:“我不过是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子?我不是骂你,聊试之耳。”胡适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忍气吞声。
治学之外,黄侃立身行事更有诸多怪异,连章太炎的同门对他都颇有微词,嫌他经常无端惹事生非,称他为“文人无行的典型”。说他“无行”,是因他生平的最大爱好就是美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也无可厚非,但黄侃在这方面经常逾越师生人伦,便不免有点儿过分。据说,他一生结婚达9次之多。当年曾有“黄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的极端攻讦之语。黄侃的发妻是王氏,两人聚少离多。黄侃当过同乡、同族女子黄绍兰的塾师。后来,黄绍兰从北京女师肄业,去上海开办博文女校,黄侃便到上海追求她。因发妻尚未下堂,黄侃心生一计,骗取黄绍兰与自己办理结婚证书,用的是李某某的假名。黄侃的解释是:“因你也明知我家有发妻。如用我真名,则我犯重婚罪。同时你明知故犯,也不能不负责任。”谁知好景不长,黄侃回北京女师大教书,与一苏州籍的彭姓女学生秘密结合,此事被黄绍兰的好友侦知。黄绍兰闻讯,欲哭无泪,因为婚书上男方的姓名不真,又如何对簿公堂?更可悲的是,她与黄侃生有一女,其父恨她辱没家风,一怒之下,与她断绝父女关系。黄绍兰后来投在章太炎门下,深得章夫人汤国梨的同情,但她摆脱不了黄侃给她心灵投下的巨大阴影,终于还是疯掉了,而且自缢身亡。汤国梨在《太炎先生轶事简述》一文中公开表明她看不惯黄侃极不检点的私生活,骂他“有文无行,为人所不耻”,是“无耻之尤的衣冠禽兽”。而章太炎对这位弟子身上的各种毛病(尤其是藐视道德的行为)则表示出足够的宽容和理解,认为黄侃是魏晋时代“竹林七贤”中阮籍那样放荡不羁的人物,不管他如何玩忽礼法,逃脱责任,毕竟丧母时呕血数升,仍是纯孝之人,内心是善良的。
实际上在玩世不恭这一点上,黄侃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比如对于学术,他虽自视甚高,但从不苟且,治学一向严谨,决不轻易著书立说。他说过:“学问之道有五,曰:不欺人;不知者不道;不背所本;负责后世;不窃。”他坚决反对臆说、迂断、急于求解、急于著书的轻浮现象。他还认为学者要能阙疑,能服善。他十分赞同古人著书忌早之说,大半生述而不作,立志“五十当著书”。1935年,黄侃五十寿诞,老师章太炎以诗贺之,诗中提醒他“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不料天不假年,这年10月8日,黄侃竟酒醉中风而死(一说胃血管破裂,抢救无效而死),一肚子学问,也许还有牢骚,也都随之赶赴黄泉。对此章太炎深以为憾,他在黄侃的墓志铭中写道:“(黄)尤精治古韵。始从余问,后自为家法,然不肯轻著书。余数趣之,曰:‘人轻著书,妄也;子重著书,吝也。妄不智,吝不仁。’答曰:‘年五十当著纸笔矣。’今正五十,而遂以中酒死。”
黄侃他们这一代人,可以说是北大从传统大学向近代大学过渡的代表。他们多从传统学术里熏陶出来,为人处事、治学育人基本上还是传统的一套。他们的古怪,并不是矫揉造作刻意为之,大多都是性格率真使然。这一代人恐怕是用文言写诗作文的最后一代人了,他们的“怪”,实际上是他们不愿意轻易改变他们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态度,是他们怀旧情结的自然流露和外在表现。
第五章 概述
蔡元培执掌北大后,罗致了一大批以学问文章见长的青年学者,加上北大原有的少壮革新人士,组成了公主府里的新儒者教授群体。他们治学为人,与辜鸿铭、黄季刚等大不一样。他们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人物,经历了中国社会及学术变革最激烈的时期。他们国学根底深厚,但又受西方新方法影响,实际上是中国现代学术承前启后的一批人物。
大师之所以被称为大师,是因为其人、其学、其绩、其迹,足以昭示当代并垂范后世。从学术上讲,这些人的著作,闪烁着时代理性的光辉,知识结构博大精深,具有极高的精神价值和开创意义。这一批大师、学人,就学养而言是空前绝后的。由于时代的赐与,他们大多在学术观念上受西方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