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没多大能耐的学生把小姑忽悠了。没有他,小姑不会离家出走,爷爷不会整天骂声不断,奶奶不会整天哭天抹泪儿,我也就不会经常遭他们的冷眼,现在是找到了真正意义上我该骂的人了。我真想一枪崩了他,可我不敢出手,我怕给四爷带来种种不测。否则,我才不管那一套呢!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有点焦躁,小姑不回家已成定局,这是她自己愿意,死了也无法更改,我想四爷就别在跟这样的人怄气了,那是不值得,她是鬼迷心窍,一条道跑到黑了。
更为可气的事情还在下面。
高文军轻轻一笑,他挠了挠头皮说,关家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四叔为人我也更清楚,参加共产党是我们年轻人最好选择,共产党是穷苦大众的代表,干的事儿就是为了咱老百姓……
“闭嘴,我听不懂你那些废话。”四爷大声喊道。
四爷的愤怒没能阻止他的讲述,他也根本不在乎听众的感觉,不厌其烦地继续说着共产党的主张,他沙哑的嗓音充满了急切和热情。他甚至劝说,四爷也参加他们的队伍,这样可以共同完成他们的事业。
纯属扯淡。我当时脑子里就这么想。宋大白话说他们队伍为的是党国;你说你们的队伍为的是穷人,一个为了国家,一个为了穷人,我也不知道为国家好,还是为了穷人好,哪个都不如我爷爷,他就是为了自己村子好。
宋大白话给我留下了不咋地的印象,高文军给我留下了极其能煽忽的感觉。
在某种程度上,我当时认为高文军比宋大白话要好一些,他没有带他的队伍凭白无故在我们村里胡吃胀喝,还帮我家收拾了祝三,至于他说的话儿,那时我只信了一半。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缠磨,四爷就是不同意加入他们的队伍。四爷说打鬼子也用不着谁去给领道儿,愿意打,拔枪就杀几个,不愿意打就消停过日子,军队和土匪没什么两样,急眼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谁的队伍他也不想参加,谁也别想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你们一直也没有得到消停啊。”小姑气呶呶地说。
小姑这个“你们”一出口就把四爷弄急眼了。
“看来你不是关家的人了?你他妈的是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吧,你他妈的是吃野食长大的?”四爷破口开骂。
小姑没有反驳四爷,就说了一句话话:“四叔你可以走了,过你的消停日子去吧!”
我们是天光大亮以后才出现在卜奎大街上的,四爷的面孔一路难看,脸色是吓人的蜡黄。在昏黄的街道上,我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战栗地拉着他的手指,一方面我惊恐地感到罪恶和危险就要迎临,另一方面让我体验到无与伦比的紧张和新鲜。是四爷让我体会到第一次出门远行的恐惧和紧张。走在这空荡荡的街上比呆在家中更难受,我开始不再感激他带我进城了。
四爷领着我,就像牵着一条狗,穿行于破败零落的城市中。在一个满是狗屎满是人尿的墙角,他从包里掏出两件破得不能再破的布衫,我们就成一老一少俩叫花子,随着人流向城外混去。在城门口,四爷拉着我往城门口挤,却挨了日本兵一枪托子,他连个屁也没敢放,一直满脸堆笑,一直点头哈腰。一个伪军大骂,让四爷滚远一点,四爷说我们现在就滚,现在就滚。
四爷的能耐不知道跑哪去了,尿性劲儿也没了。我当时真是瞧不起他,原来他也怕日本鬼子,也是家门口的“英雄”。我真想拔枪冲出去跟鬼子拼了,可惜我们没带枪进城,四爷说这样做更安全。我当初就觉得他大脑有病,枪都没了,人家想怎么摆弄你就怎么摆弄,安全个屁。但我还得听他的,他一路上磨磨叽叽地跟我说过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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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远行(2)
“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都是个哑巴。”四爷说。
我这个哑巴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来到了城外的那家车马店,牵出我们的马匹。我俩飞身上马,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扬起马鞭,发疯地抽打我的马腚儿,我完全能理解四爷那时的心情,可他的发泄方式让我难以接受。我在马背上几次都险些掀了下来,我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内心的屈辱不断地升腾,当我扭头看着他时,他的马儿在我的身后紧跟撒欢奔跑,我遭受耻辱的眼泪在那个晌午也模糊了四爷的眼睛。
四爷的眼泪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他在以这样的方式换取自尊,还是少年的我,已经显露出对大人们种种心理的猜测。他突然勒住马缰绳,用马鞭指着我哈哈大笑,这一笑,把我给笑毛愣了。我无法忘记当时他满脸泪水的样子,这位被鬼子打了一枪托就觉得自己无比憋屈无比窝囊就又哭又笑又打又闹的四爷爷对我说:
“走,大孙子,咱回家。”
小姑的确是参加了共产党,我在当时是不知道她在什么队伍里干什么事儿,只是觉得一个大闺女,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整天跟一帮大老爷们东走西走,经常钻高粱地,钻不出什么好事儿。爷爷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爷爷说就当白养活她了,以后要是见到她,指定把这个冤家劈了。可是他一直没有见到她,他也就没机会把她劈了。爷爷还亲自去了两次卜奎城,却都没有进去城,无功而返。就在城外又鼓捣回来九大箱弹药。
每次回来,奶奶都迫不及待哭天抹泪地问爷爷见到闺女没,爷爷的脸每次都绷得雀青没有好腔地说:
“她死了。”
从此,奶奶就没有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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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归来(1)
关东梅是我小姑的大号,她是我们家族历史上一个显赫的人物。后来她参加的队伍是新四军三师八旅二十四团,具体任过什么职务,当过多大的官,现在已经无法弄清,反正在她的坟头至今还有一块挺大的石碑,上面清楚地写着:“关东梅烈士永垂不朽”。这要比我家其他人显得高贵多了,看来她干的事儿真是得到了后人的认可。
四爷告诉爷爷小姑回来时,我正在槽头给马添草。爷爷听说小姑回来了,并且还带着队伍回来了,气得把牙咬得嘎嘣响,他提枪上马就准备往外冲。奶奶拼命地拽着丈夫的马缰说着说着眼泪就来了,她死死不肯放开丈夫的马缰说:
“她再不好也是你的种,是我身上掉的血肉啊!她能活着就行了,她干啥你就别管了。”
“我不能允许这个崽子倒反天纲,我跟她丢不起那个人,她还有脸回来,要是我,早就撒泡尿淹死了。”爷爷在马上大骂。奶奶在马下大哭。
为了躲开奶奶的哭声,我骑马溜出了村子。我骑着枣红马,腰里跨着枪。自从我跟四爷学会打枪,枪就成了我那个时期的亲密伙伴,每逢人多的时候,我非常愿意显示枪法和骑术,枝头上亲密无间的喜鹊夫妇经常被我射下一个,另一个轰然逃跑。当爷爷听到枪声,就会追赶出来他瞪着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无比愤怒骂我:
“小崽子,你再瞎胡乱打枪我就掐死你,你整得我成天心里不得安宁。”
看来,爷爷也害怕枪声。
我是中午时分来到民主村口的。只见浮土飞扬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穿着破烂的村民,村子里的树上都拴着懒洋洋的战马,战马相互啃着痒痒,战马肚皮底下的鞍镫撞击出的声响叮叮悦耳。马不停地打着夸张的响鼻,还有几匹相互翻动黑紫色的嘴唇,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它们也是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进行拼争吗?
这些战马跟我跨下马的精神头没个比,我那匹枣红马往里一放,绝对全盖。一流又一流清凉的风吹来,在这风中我找到了一点某种满足。
那个中午,民主村显得寂静无声,我问小姑回不家时,她扬起丹顶鹤般高傲的脖子说:
“我现在太忙,没功夫搭理这事儿。”
我说:“爷爷挺生气的,还是回去看看吧,爷爷被你气得都要崩了你了。”
小姑说“我以后会回去的,我还得劝他参加我们的队伍,或者让他把枪都交出来。”
我说:“爷爷既不能参加你们的队伍,也不能交枪。”
小姑说:“我这是对他好,不交枪那是跟人民对抗,那样咱家可就惨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咱家。”
我想在民主村待几天。一来我是想看看小姑所憧憬的前途咋样,是否能够让我感到有趣儿。二来我也可以进一步了解小姑以前讲述的有关这支队伍情况是否真实。当我说明自己准备跟她混一混的想法时,她正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差一点就把我的鼻子气歪了,她说:
“革命的队伍不需要你这样浑水摸鱼的家伙。”
小姑的冷漠是可想而知,但我想在她身边留下并干点什么角色的想法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采取了软磨硬泡的方法,表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在家里仍然非常不着人得意,整天遭到爷爷他们的冷眼相看,自己应该是一个很有报负的人,就是少年不得志,整天窝哩巴屈地活着没有一点意思。
我还拿出过硬的事实去说服她,尤其是举出了那次在景星大桥头跟日本兵火拼的例子,我删去了我那六个鼻涕伙伴,演义成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前去报仇的壮举。
小姑听得很动情,几次都用赞赏的眼神打量我,我知道这回自己是说到了点子上了,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忽悠说:
“宋大白话几次让我去给他当贴身警卫,我愣是没去。”
“你说的要是真的就好了。”这是小姑对我说完那番话后的最终评语。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小姑不太好忽悠,她比我更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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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归来(2)
她对我的怀疑是理所当然的,我理所当然要以实际行动去证明我能耐的真实。我突然拔出手枪,一气呵成地上膛射击,两只在粪堆顶尖处斗架的公鸡随着枪声滚落。我翻身上马,马的四蹄张开,翻蹄亮掌。在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中我腾空而起,尽情地施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