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复存在,如奔命的小鹿惊慌不已。
极短的一瞬而已,黑色的衣袂于扬扬白雪中扯动,毫不停滞地、抽出一支雕翎,弯弓扣弦,粗壮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狠下心肠,绷紧了弦,为的就是力贯双臂、射箭杀戮。
浓睫发颤,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手臂一松,羽箭狂烈地追风而去——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是不是就快到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弟弟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别人欺负你!如果大伙儿推举我当酋长,我一定也让大伙儿推举弟弟当酋长!”
“谢谢你,弟弟!你的箭法,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张硬弓还不错吧,今天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嫩的话……回荡在耳畔,他俊豪的脸孔、苦楚的表情扭曲地撕裂开来,滚烫的泪水奔泻而下……哽咽着,“哥哥,对不起……”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飘渺得让人抽心;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重重雪幕之外,尖利的箭镞没入左胸口,立脱伸手握住箭杆,趔趄了几下,萎瘫在地,白狐皮的锦帽、亦掉落在地,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
谋位(4)?
谋位(4)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马上前扶住立脱酋长。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惊悚地看着这一幕,杀戮的,嗜血的,一幕,呆滞如萧枯的树木。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睫毛上、脸上、衣服上、心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举目,看见禺疆酋长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点缀着他那颗冷酷的心,平静的脸上热泪纵横。是的,这个落雪的日子,禺疆酋长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平静的底下,该是一颗冰冷抑或挣扎的心?
射杀哥哥,需要多么僵硬的心肠,多么寒酷的心思!禺疆酋长要谋得挛鞮氏部落酋长之位,立脱酋长必须死,必须死!可是,他为何如此急迫?
几十个骑士齐聚在倒地的立脱周围,伦格尔轩昂地站立着,紧眯得几近看不见瞳仁的小眼,矢志不移地望着禺疆——缓步走来的杀兄凶手,目光凛凛,宛如碎裂的冰屑,尖锐入骨。
禺疆高挥右手,麦圣带领着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脱,跨上骏马,在众等骑士讶异的注视下,策马扬长而去。
塞南跨步出列,簌簌雪声中扬起沉稳的嗓音,“立脱酋长,在和一只凶猛的豹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袭击,咬下脑袋吞入腹中,不幸身亡!大家记住了没有?立脱酋长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塞南狠厉的目光,横扫众等骑士,只见骑士们个个呆若木鸡,凝滞的面容上犹带着惊讶和骇然,于是接着道,“今天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酋长效命,不然,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的不小心而丧命!”
众等骑士呆立在雪地上,面色一如尘雪般寂然,眼睛中光色各异,却是骇动的——他们心里非常明白,立脱酋长的中箭,做弟弟的早有预谋!
一个骑士跨出三步,不卑不亢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我们效命的,不是某个酋长,而是挛鞮氏部落的酋长,是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我们都相信,禺疆酋长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
又一个骑士慷慨道,“在我们这片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到底是不是酋长,我不管!”
众等骑士纷纷附和,高扬的叫声,覆盖了飞雪飘落的声响!
禺疆的眉宇间锐气横流,拔高嗓音道,“好,非常好!大家都是挛鞮氏部落的英勇男儿,只要表现出众,我都会看得见,就看大家如何展现你们的英勇!从今往后,在场的每个兄弟、将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都明白了吗?”
“明白!”骑士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洛桑听闻震耳欲聋的应答声,心中不免产生一股悲凉之感,为兄弟相残,为草原骑士的嗜血……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杀是很普遍的,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长久地生活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这种残酷的心理,当真可怕!洛桑感觉到,在草原,是英雄、是强者,就受人尊崇、敬服、拥护,而禺疆酋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坚信在场的骑士定会拥护他,才对立脱预谋杀害!
第二天即行下葬。立脱的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营帐,午时,葬礼正式开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持续了好长时间;悲伤的曲调与乐声回荡在冷凉的空气中,感染了在场的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弥漫着浓重的伤感情绪。
爱宁儿一身寡素的白衣,站在营帐门口,似乎已经风化为一个雪人,全身僵硬;面无血色,毫无表情,周围的人和事,是别人的,跟她亦是毫无关系。
杨娃娃远远地看着爱宁儿——禺疆不让她参加葬礼,嗯,那就不参加吧;在远处凝望立脱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别仪式,默默地为他祈祷,那该是够了吧!恍惚中、逐渐浮现出风雪之中缓慢行走的背影、一抹萧肃悲伧的背影。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的无常: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日子,可是,为什么,他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她背后站着的、是洛桑,自也看见了爱宁儿呆滞的神情,心中泛起一种怜惜的情愫:她的脸上愁结冰霜,内心、是否正在忍受着丧亲的煎熬?如果她知道了杀父凶手,那么她还会对禺疆酋长如此用情吗?还有,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突然地,爱宁儿尖声呼喊,“阿爸——”
随即,她不顾一切地冲进营帐,泪雨滂沱……黑妹赶紧跟上去……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欢乐之中;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尸体方才下葬。而草原上的墓地,向来是踩得平平的,野草长出来,离离蔓蔓,就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的酋长,就是这样为草原所掩埋、遗忘!
立脱并不是英雄,他自己也知道的!
接下来的十天,阳光灿烂,流溢在清冷空气中的光色、斑斓得晃人眼睛,暖暖的,沁入心房,连笑容也是和煦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脑袋、脸色愧疚,一个容色苍白、平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
禺疆低低的嗓音,沉到了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角落,“哥哥,伤口还很疼吧!要不,过几天再走吧!”
“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我想是上天专门为我送行的吧!”立脱抬首,看看明媚的冬日阳光,开心地笑了,“弟弟,我很早就想着这一天,但是——我要陪伴溶溶,所以……这十八年中,我每天都想带溶溶离开,可惜,她说,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离开!”
禺疆诚挚地问道,“哥哥后悔吗?”
立脱歪头看他,沉思道,“后悔?不,我不后悔!我觉得我很幸运!”
禺疆的黑眼、因为阳光的映射,而显得光彩夺目,“我想,我也很幸运!”
“我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男人!你的阏氏,我保证,一定会协助你的!”立脱了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弟弟,那个无头尸体,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哥哥怪我吗?”禺疆不答、反问道,眼色郁郁苍苍地耀转。其实,他知道哥哥是不会怪他的,但是,他就是想亲口听哥哥说,不怪他!
立脱举目遥望,天际处的阳光迷离得几近透明,“应该说,我要谢谢弟弟才对!一定要怪的话,就怪弟弟不事先跟我说!”
黑眸中波光水色轻轻地摇晃,眸色更加的黑亮;禺疆听懂了立脱的弦外之音:哥哥一定会赞成弟弟的……他动容地哽咽道,“哥哥……”
立脱展开双臂,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祥和的微笑着,语气却坚定无比,“弟弟,说真的,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更不要辜负阿爸和我的期望!我会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注意着弟弟的每一件事;如果弟弟当上了单于,我一定会为你骄傲、为阿爸骄傲!”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求亲(1)?
求亲(1)
不日,新酋长即位的仪式、在方形广场上举行。议事大帐正前方,排开一长列的供桌,献上牛、马、羊三牲和各种瓜果,祈求天神和祖先保佑挛鞮氏部落的每个部民生活安康,佑护挛鞮氏部落在新酋长的带领下,草场富饶,牛羊成群!
在神巫们的击鼓奏乐中,禺疆酋长头戴白狐皮绣金锦帽,身穿青色缎袍,腰系饰有獬豸的宝带,外罩白色大裘,足登牛皮战靴,显现出浓重的华贵之风,更加展现出大部落的英武气概和威重气象;他威风凛凛地走到供桌前面,面朝东方跪下来,向天神和祖先虔诚地膜拜!
所有部民,恭敬地祝贺、跪拜,挛鞮氏部落新一代的酋长,诞生了!
他遥望天际,仿佛要望穿天空,心里默念:禺疆的时代,从这一刻开始!请天神和祖先佑助!
唯一的遗憾是,他不能在这个登位仪式、这个激动的时刻,跟深爱的女人分享。他要在仪式上宣布:我的阏氏,就是杨深雪!但是,她怎么着也不同意,她不说理由,只说时机尚未成熟。
登位仪式结束后,禺疆酋长宣布:伦格尔为左大将,统领三千骑兵;塞南为右大将,统领三千骑兵;麦圣为护卫队长,黑色陌为副队长,还提拔了一些千骑长、百骑长……而剩下的九千骑兵,禺疆亲自统领。
接下来,摆开欢乐的宴席,全民欢庆!
杨娃娃仍是护卫打扮,站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