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9)
“传出这一消息的第二天,有一个老人代表团去了市政府。当天夜里,还有一伙人为了给地拉那法西斯皇帝的副手写一封信,聚到咖啡店里来了。他们就在那张桌子旁边,翻来覆去地写了废掉,废掉了再写,待了好几个小时。别的人围着他们站着,喝咖啡,吸香烟,为了办完他们的事情,进进出出,往来不断。然后又回来询问信写得如何。不过,这封信写得可是不容易。很多人家都很担心,打发孩子察看男人们是否醉在了咖啡店里。我还记得,孩子们站在大玻璃窗外边,是如何睡眼惺忪地、惊讶地向里边张望,然后又是怎么样带着夜里的湿气,顺着来路返回家去的。
“我的咖啡店关门从来也没像那天夜里关得那么晚。信终于写完了,有人念了一下。我记不得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内容,只记得其中讲到,出于许许多多数起来都能成串的原因,我们市正直的公民请求皇帝的副手:为了我们这座城市的光荣与进步,要他取消开办妓院的决定。我们这座城市古老极了,甚至人们都记不得它有多少年的历史;它有着非常美好的传统。
“第二天信就寄出去了。
“还真有人不想写这封信。总的来说,这些人反对向占领者写任何信,反对向皇帝提这样那样的请求。可是,我们并没有听他们的话。我们相信会有点结果的。那时候战争刚刚开始,许多事情我们都不理解,或者说是歪曲地理解,正像当时每件事都是扭曲的一样。
“我们的请求没引起重视。过了几天,来了一封电报:妓院即将开张,因为它具有战略性。年老的电报员,第一个看到了电文,一开始根本不懂‘战略性’这一词是什么意思。有人说,这是当时一种经常使用的密码,具有奇特的含义。甚至有人说,那词的意思是开辟了一个新战线,把军事术语搞乱套了。可是,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每天晚上听广播的人,都很明白‘战略性’这个术语是什么意思。再说一切都很清楚了:妓院确实是要开张了,而不是什么第二战线。
“过了几天,又传来了详细的情报。占领军将开办妓院,妓女将由他们从国外运来。
“在我们这座城市里,那些天,除了开办妓院这个话题之外,人们不再谈论别的事。也许在家里,还谈论另外一些他们关心的事,但在咖啡店里,大家白天黑夜议论的话题却只是这一个。大家都想知道这件生疏的事情将会怎样,那些妓女又会如何。少数到国外谋生过的人,满足了他人的好奇心。他们围着喝咖啡的桌子落座,讲述与这个话题有关的种种事情。不言而喻,他们讲的那些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拼命显示自己是最博学多见的,专讲那些最奇妙、最怪诞的事情。他们讲述日本和葡萄牙妓院,似乎他们对那些地方了如指掌,熟悉世界上所有的娼妓,连她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叫得出来。
“听讲的人伤心地摇头,因为他们为男孩子担心,特别是那些长大成人的男孩子的父亲,担心得就更厉害了。在家里,更加担惊受怕的肯定是女人们。很难说她们为谁牵肠挂肚,为儿子还是为丈夫,有谁晓得?年纪最大的人称这件事是时代不祥的征兆,心里预感到将有祸事发生,惴惴不安地等着上帝给予更加严厉的惩罚。肯定有人会高兴的,因为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么。但是,任何人也不敢喜形于色,再说,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想到那种地方去的人,有的是与妻子关系不好的丈夫,不过偶尔也有个别色情狂,尤其是还有一些单身的小伙子。他们整天读爱情小说,一旦夜幕降临,一个个便无所适从了。有的人竭力安慰自己和他人,说什么今后外国人不会糟蹋我们的姑娘,因为他们将有自己的国家小妞。然而,这一安慰却是太微不足道了。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0)
“妓院尚未开张,不幸的事儿开始了。有两个人被逮捕,因为他们说兴办此项事业是为了在阿尔巴尼亚散布外国的生活方式,使阿尔巴尼亚道德堕落。而且此事还将纳入消灭阿尔巴尼亚民族意识,使之更加法西斯化的庞大计划中。此事的发生,害得人们讲话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当提起即将开张的妓院时,只有老头儿、老太太无所顾忌地骂上一通。
“她们终于来了。是一辆绿色军车把她们拉来的。这事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像在眼前一样。天色刚刚一黑下来,咖啡店里就坐满了人。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人们为什么离开桌子活动起来,走到大玻璃窗跟前瞭望外面的市政府广场。后来,有几个人涌到外面去了,于是其他的人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桌子都变得空荡荡的,我这儿第一次发生了有那么多人不付款就走开的事情。忍不住我也出去了。人们还从对面的咖啡店和猎人俱乐部里走出来,站在人行道上观看。汽车停在我们市唯一的一座纪念碑前面;在市政府门口,她们刚刚下汽车,正在好奇地朝四周东张西望。一共是七个人,遥远的路程累得她们一个个精疲力竭。人们惊奇地瞪着眼睛凝视她们,仿佛她们是些珍奇罕见的野兽。然而,她们环视周围的眼神却很平静,其中有几个人麻木不仁地微笑着,彼此谈论着一点什么事情。也许她们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来到了这座岩石嶙峋的奇妙的山城;因为黄昏时,我们这座城市显得颇有一点幻想的色彩。它有城堡的圆圆的屋顶和静默无声的塔楼。它们昂首挺胸耸入天际;顶尖上蒙着的一层白铁皮,在西下的夕阳映照下闪闪发光。
“这时候,广场上挤满了人,尤其是小孩子,显得更是格外多。这些小孩子跟她们还不时地讲上一句从士兵那里学会的外国话。大人把小孩子赶走了,默默地环视着,一句话也不讲,连我们自己也难以明白,此时此刻我们的心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那天夜里,只有一件事我们是明明白白的。我们晓得了,所有那些有关东京或檀香山妓院的故事,同我们眼前面临着的现实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为眼前这种现实与那些故事完全不同,它比那些故事更深刻,更悲惨,更不幸。
“她们这个小队,由几个外国人和市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陪同,在孩子们的尾随下,好似一群驯服的牲口,朝市旅馆走去了。我们市的这些怪里怪气的女客人,那天晚上就是在那儿睡觉过夜的。
“第二天,人家把她们安置到市中心配有花园的两层楼的住宅里。在住宅的门口挂好了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为一般公民和军人服务的时间表。这个小黑板,我们大家是晚些时候才看到的,因为在最初的日子里,通向她们那里的路,是无人走的,仿佛那里发生了瘟疫。谁也不往那儿去。后来,即使我们开始往那儿走,也觉得它是全城一条最丑陋、最扭曲、最孤立的路。我们觉得它和我们有点格格不入,对生活来说,这是一条可耻的、污秽的路,如同一个堕落的娼妇一样。后来一位警察开始偷偷地监视绕道而行的过路者,于是几天以后,慢慢地,人们又开始往那儿走了。开头是小孩子们,后来又有别的人,因为人们有急事要办,没有时间到小巷子里绕弯。只有一些老头儿、老太太一犟到底,始终未到那儿去过。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1)
“那的确是一些痛苦、使大家焦虑不安的日子。我们市从来也没有过坏女人和伤风败俗的家庭丑事。因为妒忌或背叛而发生的事情,那是非常罕见的。而现在,骤然间一个漆黑的大污点竟落在了我们城市当中。每当传开什么消息时,人们引起的震惊情绪,同如今妓院真的开张而产生的惊恐态势比起来,根本不算一回事。现在,男人们很早就回家,咖啡店很快就空无一人了。每当丈夫或儿子晚归回家,女人们就怀疑起来,一个个变得像疯子一样。在我们城市当中,她们简直像个大肿瘤。人们的脾气变得挺烦躁,很容易发火,许多丈夫或年轻的小伙子的眼睛里,时时流露出一种浑浊不清的神情。
“不言而喻,一开始任何人也没到那里去。她们一定很奇怪,彼此还会说,阿尔巴尼亚人民有多怪,对女人竟能够毫不感兴趣,不闻不问。也许她们自己心里明白,在这个国家里,她们是外国人。对我们大家来说,她们是敌对的占领军的一部分。
“第一个逛妓院的人是流氓拉迈?斯皮里。那天下午,他一钻进妓院,消息立刻就传开了。所以等他一出来的时候,人家的窗口便挤满了人;他们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仿佛耶稣复活了。拉迈?斯皮里神气十足地走在街上,根本不把大家看在眼里。他甚至在离开妓院的时候,还向她们当中那个坐在窗户旁边的女人挥了挥手。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从家里出来,将一桶水朝他泼去。可是,并没浇着他。这时,所有的卖淫者,都走到凉台上张望,向紧紧地挤在对面人家窗口处的人儿露出笑颜。老太太转过脸去,咒骂她们,挥手蔑视、嘲笑她们(在我们这座城市里,有这样的风俗:伸出手,张开五指,手心向上,摇晃不停,以此表示对某人某事讽刺、蔑视的态度)。可是,她们显然不懂得这个意思,一个个居然还笑了起来。
“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后来人们对这事也习以为常了。甚至他们当中有的人还在某个黑黝黝的晚上,偷偷地溜进妓院里。这个妓院太叫我们不得安宁了。过了些时候,怎么说才好呢,她们也闯进了我们的生活中。
“常常有这样的事:晚上她们走到凉台上,吸烟,好像不知所向似的瞭望周围的群山,她们肯定思念起她们那个遥远的祖国。在朦胧的夜色里,她们能这样地坐上很久很久。而寺院尖塔上报告祈祷时间的人,却拉着沉闷的腔调,唱着祈祷歌。
“过了一些时候,再也觉察不到对她们的深仇大恨了。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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