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很久,不回答我的话。
我不想跟他起争执,只是说:“天下初定,朋党气焰颇盛,西北未平,吏治不清——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后宫诸人,都是极其稳妥的,皇上大可以放心。只有太后一事,让你忧心。不过时间到了,我会给你解决的。你放心好了。先帝交代给我的任务,我肯定完成。”
他面有难色。
我笑道:“阿凡就住在圆明园,又没有跑,你为难什么?”
“其实,在这宫中,我也觉得冷清。这房子太老旧了,心里总不畅快。但是,不管你怎么翻修,样子还是不会变,所以——”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说:“畅春园是先帝的,圆明园是你的。往后你在圆明园盖起办公的宫殿,也就是了。只是暂时在这里住一阵子。你若不舒畅了,来园子里,阿凡以客待之。”
说到待客,他想起一事,问:“你请十三弟喝酒?为何我不知道你还会自己酿酒?”
他还是知道了,是十三还是天申告密了。
我赔笑说:“也不是什么酒,就是将吃不完的葡萄装了几坛子,上面撒了冰糖,密封起来,过些日子,也就有了酒味,不过是我给天申找事做罢了。难道皇上计较这点小事?”
“那也得我先品了——”
“这个你和天申商量。酒是他的,没他在,我是不能开的。”
八我回了圆明园。
大年二十九,我请怡亲王贤伉俪至山房喝酒。
我解释道:“按原先的约定本该是明天。但因为天申说,他不在,酒不能开。明日他是不能出宫的,所以就安排在今天了。王爷和王妃赏脸践约,山房蓬荜生辉。”
“那个,四嫂,我将你藏着酒的事告诉皇上了。”十三爷一脸不好意思。果然是他告密。不过当时也没说要他保密。
“几坛子酒而已,他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也并不喜欢喝这种酒,怕是十三爷也不会喜欢喝的。我不过是想请王妃罢了。”
王妃大方地笑道:“虽然如今还没有册封,但我叫声娘娘怕也不会错的。娘娘如此眷顾,臣妾——”
我打断她的话:“王妃不必见外。若是论规矩,叫我一声嫂子,我腆着脸领了,也错不了多远;若是论亲切,还是叫我一声姐姐。”
“先前在潜邸,大四嫂也叫嫂子一声姐姐。菊灿你别跟她客气,这个姐姐认了也是不会亏的。”十三爷爽朗地说完,大笑。
“还是王爷聪明。”
正说话间,天申从宫里来,一进门,就冲我做鬼脸。我习惯他顽皮,一时也没在意。正往王妃跟前的水晶杯里倒酒,一个声音响起:“阿凡的好酒,真的不打算给我喝了?”
亲王夫妇忙起身见礼,皇帝一挥手:“今日兄弟妯娌一处喝酒,没有外人,不必行礼。不然,我来了,闹得大家不自在,阿凡又要责怪我了。”
王妃没见过这样的皇上,一时呆了。
十三笑道:“小四嫂最是不讲理的,我们今天就都不讲理吧。”
说得大家都笑了。
我对天申说:“既然你把阿玛招来了,你自己伺候吧。今日你最小,许你坐末座。”
天申于是给大家倒酒。
红李亲自带人布了菜。王妃说:“姑娘怕是伺候姐姐有些时候了吧。”
我叹道:“因了先帝的遗言,露叶如今还只是兰沁的丫头,红李和露叶是一例的,自然也没有身份。往后我死了——”
皇帝忙骂过来:“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也不忌讳。”
天申说:“娘从来都不忌讳什么的。”
我摸了一下天申的头,嗔怪道:“老子还没有儿子了解我。悟性还不如天申。”
“我哪里比得上他?往后他是古今往来最富贵闲散的王爷。居然敢诓弘历立字据。饶是弘历聪明,现在怕也没明白吧。”
知情的人都笑,独王妃不明白,问:“什么字据,弘历那么聪明也看不懂?”
于是十三爷再说一遍故事,王妃也笑,说:“这孩子的悟性可真是随了姐姐。这也是皇上和娘娘们的福分。”
皇帝叹道:“要是弘时有这两个小的一半聪明,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子不教,父之过。那几年他成人的时候,都忙,没人顾着他。往后你要多开导他一些,不要父子一见面,就都没有好脸色。”
十三爷见我教训皇帝,忙说:“皇上他也是太忙了——”
皇帝说:“阿凡教训我几十年,习惯了。十三弟你不用打圆场。我们喝酒,看阿凡的手艺如何——”
王妃心里称奇。
众人一品,王妃道:“好酒,果然是专给女人们喝的。”
男人们都皱眉头,太甜了。
我对王妃说:“其实今日是专为请王妃的。阿凡有一事相求。”
王妃忙问:“什么事,姐姐只管讲话。”
十三爷笑道:“你别答应得太早,小四嫂算计起人来,你等下哭都来不及。”
我嗔怪说:“我哪里就至于奸诈如此。不过,这事,我还真是难以开口。”
皇帝奇怪道:“阿凡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说:“过了年,卓雅封皇后是一定的。她膝下空虚多年,纵然母仪天下,只怕也是——当年为了弘历额娘进门,她给我磕头请罪,说是当初大格格夭折的报应,让大阿哥——”
想起当年她的无助,我就泪流满面………………
十三爷问:“你想过继我们的儿子?这只怕——”
王妃无语。
我说:“儿子将来是亲王世子,红玫不敢妄求。求王妃过继格格给皇后。皇上子息艰难,如今一共只有四子。二格格早已出嫁,再无其他格格。往后怀柔蒙古,宗室女儿为大清江山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王妃肯过继格格,她将以中宫嫡女身份出嫁,比其他公主身份更贵重。我知道这很难,只能求王妃割爱。当年,我为安慰卓雅,透露天机,说她将来贵不可言,母仪天下,你们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
皇帝已经心有不忍。王妃问:“娘娘当初如何说的——”
“她说,若不是不得已,我宁愿不要天下子民,我只要那一个………………”
王妃泪水满眶,点头不语。
我又对皇帝说:“如此夺情,也是情非得已。十三爷虽然已经封为亲王,但他十几年的委屈,也不是一顶亲王帽子能抵消的。他与王妃鹣鲽情深——”
王妃开口了,她流着泪;却冷静无波:“若是姐姐今日此言存了一分私心,即使冒犯天颜,我也是不答应的。但姐姐一心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臣妾不敢拂了姐姐的好意。只是往后,我也要能常——”
“这个妹妹放心好了。只是往后见了自己的女儿要磕头,让——”
王妃是个明理的,答道:“满人的女儿都贵重,因为她们都有可能被选为皇上的嫔妃。给女儿磕头的不只我一人,这个姐姐不用担心。”
皇帝叹道:“阿凡一心为我——”
我说:“我只不过是说合的罢了。你要谢,还是谢怡亲王贤伉俪——”
皇帝于是举杯:“谢十三弟、十三弟妹为了祖宗江山所受的委屈——”
亲王夫妇忙谢恩。
九雍正元年来临,皇帝命人从宫中送来诸多赏赐。又怕我寂寞,过了大年,就让紫堇母子来与我同住。此时还没有封后宫,弘昼仍然称呼我为娘,称呼紫堇为额娘。
紫堇说:“年侧福晋出怀好远了,看样子,只怕又是阿哥。”
“她也是个命薄的,不提也罢。”
紫堇奇怪道:“她年氏一门,如今势力正盛,她又连着诞下皇子,如何是个命薄的?”
“现在不能说,往后就知道了。”
“她的儿子过去不能按宗族排行,如今皇上必定乾纲独断,怕也没有约束了。”
我微微一笑,只要我没死,他就不敢改。
从正月开始,皇帝自己在宫里临朝听政,却派了诸多工匠,前来圆明园踏斟地形。弘昼于是玩得不亦乐乎,也不想读书。偏他阿玛设立上书房,定皇子拜见师傅礼。野了几天,他只好乖乖地回去读书了。剩下紫堇和我,在圆明园过日子。
不过,由于圆明园开始扩建,我们每日里远远地看工地人声鼎沸,也觉得这个寂静的园子,开始有了活力。
欢娱之声难工,百花谢去,转眼入夏,日头一日狠似一日。我们每日晚睡早起,早上游园赏花,做些杂事,晚上在葡萄架下说些家常闲话。中午午睡,才当了正经的睡眠时间。傍晚睡醒,开了画舫,游湖赏景,看看工程进展,日子也过得飞快。
五月十一日,皇帝打发弘昼接我回宫。
我问:“什么事这么急,大热天的让你来回跑?”
“昨日天还没亮,年姨娘生了个弟弟。”
“这是好事,却不关我的事;也不值得你跑这么一趟。”
弘昼说:“本来是好事,但是到傍晚时分,弟弟就没了。”
“这事有蹊跷?”
“是的。皇阿玛让皇额娘彻查。皇额娘说,要娘回去,她才敢查。阿玛就让我接娘和额娘回宫。”
紫堇问我:“可能是谁?”
我一撇嘴,还能是谁?如今乾坤初定,她故意掀起风浪来,好让有心人有机可趁吗?如果我不知道结果,一定比卓雅还怕得厉害。
于是我对紫堇说:“收拾东西,回紫禁城去吧。我们的安稳日子是过到头了。”
紫堇问:“秋天的衣服收拾吗?”
我打她一巴掌:“你还真想回去过冬啊!不过去去就回,我才懒得在在那里多待一天半日去。事了,我就回园子,我不管你,你爱收拾多少就收拾多少。”
紫堇白我一眼,让红李和她的大丫头翠鸟收拾行李。
五月十二日,我们回到皇宫。前往坤宁宫拜见大福晋。因没有正式册封,也就是福了一福。
卓雅见我回来,喜道:“谢姐姐肯回来看我。这后宫,往常匆匆过往一趟,觉得富丽堂皇。如今真住进来了,心里空得跟什么似的——”
我没有跟她客套,说:“回来也不全是为福晋。我也有事情要了,好给先帝和皇上一个交代。”
卓雅也就不再客气,给详细讲了事情经过:生产过程都是王府旧人把着关,倒也顺利。傍晚换了一批丫头和宫女当值,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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