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和云雀低声谈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听不清。
我叹口气,“这件事情,我们慢慢来。他们在什么地方,连我们也不知道的话,敌人也未必就知道……至于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还是应该从肯特家族开始查起……”
“我明白,里包恩,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我站起身,走向门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转过头来问:“你最近有做梦么?”
风失笑,“我以为我们这种人已经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后悔自己的选择么?”
风凝视着我的眼睛,反问:“里包恩,你呢?”
我转过身,戴上帽子,“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其实这个问题,我常常的想,最近想得尤其多。后悔么后悔么后悔么后悔么……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梦,那个长长的梦,还没有结束,在结束之前,我不会知道答案,也不会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啊,对了,这身衣服改天再还你。”
“不用了,就送给你了,里包恩。”
“我才不要男人送的衣服……”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清清爽爽的,像风一样。
风开车送我们回到学校,纲吉下午还有课,我继续在校园里闲逛。到处都是树、花草和灌木,秋天的时节,它们有了些凋落的迹象,却仍旧郁郁苍苍,生机勃勃,就像校园里的那些孩子们一般,茂盛的成长。
不管他们是谁的孩子,不管他们成为怎样的人,现在在这所校园里的他们,仍旧稚嫩、天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雨,仍旧纯真。
学校是个好地方,我想。
也许风就是因为如此,才喜欢待在学校里。
蓝波咬着指头,走起路来,蹦蹦跳跳,似乎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
“里包恩,里包恩。”
“什么事,蓝波?”
“蓝波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你一样高大呀?”
“嗯……你现在才五岁,要想跟我差不多,还得——二十年吧。”
“还要那么久!”
“没办法啊,每个人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一岁,两岁,五岁,十岁,二十岁,以后快着呢,等你觉察的时候,也许就不想长大了。”
“为什么?”
“这个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现在的你呢,只要快快乐乐的玩,就够了。”
“哈哈,爸爸也是这样说——里包恩你说话好像我爸爸一样……”
我无言。
看着小男孩稚嫩的笑脸,我忽然无比的羡慕,多好啊,无知。可是,终有一日,他会长大,会受伤,会痛苦,会明白我们今天说的话。
他不会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我忽然停下来,侧耳。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淡淡的钢琴音乐声,在此刻的校园里,格外明晰,优雅的音符轻轻跳跃,高高低低,时快时慢,流畅得好像山间的溪水,自然,动听。
然而,尽管听起来比较愉快,不晓得怎么回事,总觉得有股愤懑和沉郁在当中,仿佛被困住的兽,受了重重的伤,流血不止,弹奏出来的音乐,就像是深深的悲鸣。
——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弹得出这么沉重的音乐?
我循着音乐声找过去。
在一间音乐教室的门口,我停下来,轻轻推门走进去。
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看身形仍是个少年,一头不羁的银发,凌乱的披散在头上,颇有气质。
他换了一首,是贝多芬的命运,他弹得很好,比刚才的那首,情感更饱满。
琴声停下来。
我轻轻地拍手、鼓掌。
“弹得真棒。要不是在发泄痛苦,就更好了。”
我说。少年转过身来,一双碧眸明亮,却凶狠的像狼一般,透着冷冷的光。
“你懂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间学校校长的朋友,里包恩。”
少年的表情忽然变了,有些惊讶。
“你就是里包恩?”
我微微一笑,“看样子,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少年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却看着别处,“生活在西西里,谁人不晓得有个里包恩先生,是黑暗世界的第一杀手。”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狱寺隼人。”他干脆的报上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这里,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了,很好听。”
“听起来,你好像也懂钢琴?”
“不,我一点儿也不会弹,只是喜欢听一点,恰好也能听出琴声中多出来的那些东西,比如说——痛苦。”
少年猛然看向我,眸子里闪烁着野性的味道,那是防备的眼神。
“这是别人的隐私,里包恩先生,谁没有自己的一点儿小秘密呢?我想杀手先生不至于连这种东西都会过问。”
我笑了笑,走到钢琴旁边,坐下,随意按了几枚琴键,不成曲不成调的琴音流泻出来,随即没了兴趣。
——我的确一首也不会弹。
“你说的没错,我对别人的隐私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觉得,心中如果受了什么伤害,还是找个人倾诉一下比较好,压抑久了,会憋坏身体。”
少年沉默了一下,冷硬道:“谢谢你的忠告,里包恩先生,我想我是不会向——您倾诉我的心声的。”
我几乎笑出声来。
“当然,我想,我也没时间听。”
少年走向门口。
我叫住了他,“对了,狱寺君,你听过一个叫做泽田纲吉的少年么?”
身后传来冷冷的怒声:“当然,他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拜他所赐,我身上至今还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疤痕。”
但那实际上是云雀的杰作,我想。
“……这样啊,其实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适合做朋友的人,你不妨试试。”
“谢谢,我不觉得他如何。”
这个少年防备心很重,我想。
“不晓得,你敢不敢跟我玩一个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
“你去向泽田纲吉挑战,只要你赢了,他可以任你处置。不过,倘若你输了,你就必须向他表达你的忠诚,发誓从此追随他。”
“……”
“你不敢?”
“——也没什么不敢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胡乱的按着手边的琴键。
蓝波爬上来,小小的脚在琴上来回的走,来回的走,居然弹出了一支简简单单的音乐,很欢快,我顿时觉得泄气。
“蓝波……你还是下来吧。”
“怎么啦?”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云雀的秘密
其实,我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一切:人,建筑,树木,甚至是山。
所以很自然的,我去了学校里最高建筑的顶楼。
没想到,云雀也在。他懒懒的躺在高台上,身上的黑色校服随着清风微微的颤动,细碎的发丝飘着,在阳光下,他像一只漂亮的睡王子。
真是可惜,再好看的皮相,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道。
“原来你没去上课。”我说道。
云雀闭着眸子,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像是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但是我知晓,他根本没有睡着。
我也找个地方躺下。
天气真好,我想。如今还有时间悠悠闲闲的度过,但是很快的,也许我们就不能这么悠悠然了。现世的生活里,黑暗的世界中,变故太多。
我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蓝蓝的、蓝蓝的天空。
伸出手,轻轻触摸。
却怎么也够不到。
真的,太遥远了,在世界的尽头,在时间的尽头,在黑暗的尽头,甚至,在光明的尽头。天空和空气一样,不,空气还有成分,而天空没有,在大气层之外,所谓的天空只有空虚和冰冷。
无法触摸。
“云雀,你其实是来自未来吧。”我说。
空气里有了微微的颤动,我知晓,他听到了。
我闭上眼睛。
“不知道,你所经历的未来,是怎样的呢?
“未来的里包恩是不是很坏很坏,让你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挫骨扬灰,用世界上最狠毒的办法报复他?
“不知道……”
我突然说不下去。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也许,一切都不知道更好,就像蓝波那样,做一个无知者,才是最幸福的人。
时间这种东西……
我向来是不怎么在乎时间的。因为承受了诅咒,我向来不惮于时间的挥霍,对于所谓的命运也是不屑一顾,毫不在乎。
怎样都好。
也许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未来,我才会变成一个几乎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一个云雀恨之入骨的坏蛋。
人的心灵,时刻都是在变化的。
“算了,都无所谓。”我懒懒的说道,坐起身,望着远处的树木,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只当是对着空气说话,“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人,你想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的脚步。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你是谁。”
说完,我抱着蓝波,快步下了楼,离开了学校。
半道上,李医生打了电话来,告知我,我的身体没事,大约是累着了。血液没有任何问题,十分正常。
我想着风诊脉时也没有发现什么。
也许,真是我多心了吧。
然而想到九代目,我心如刀割,觉出一种难舍的痛。我晓得,在不远的将来,我会彻底失去他,我最真诚的朋友。
这一切,都算作什么呢。
新的一代出生,旧的一代就会凋落,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家族。
这就是人间。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冷酷地想。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冷冷的杀气扑来,几乎没有抬起头,我轻轻往旁边偏了偏,面颊上滑过一道血丝。
我冷冷的望着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道已经被清空,前前后后,空旷的像一处广场,只有一群黑色西装的男女静静地站着,正好把我围了起来。
真是不死心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