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驲衡从不反抗他的欺辱,无论在朝中如何铁血杀伐、残忍暴躁,他的弟弟在他面前永远如羔羊一般乖巧驯服,哪怕再多痛苦,也总是暗自隐忍。
他毫不怀疑如果有朝一日他动了杀心,他的弟弟也会乖乖地奉上宝剑,闭上眼睛引颈待戮。
完全掌控的感觉令他安心,令他满足。
他迷恋那具年轻、完美、充满魅力的身体,他在无人知悉的地方不断地折磨那任他予取予求的弟弟,难以自拔。
而理智,却又渐渐地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强迫自己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喜爱与怜惜这个弟弟,发自肺腑。因为这一份喜爱与怜惜,所以他护着他,救了他,又欺辱他,束缚他。他扭曲的感情将他弟弟的人生碾压得支离破碎,难以复原。
他虽因世事起落而一度迷失本性,却终难成魔。
他开始后悔。
他想要还给那孩子他原本应得的世界。那些人世的尊荣富贵,儿女情爱,子孙之福。
他虽不甘心,他虽仍眷恋,却强逼着自己放手。
他甚至将自己的后半生规划在西方的大漠上,抛弃荣华富贵远走他乡经商从贾,再不去干涉那孩子的家国天下。
无数个寂静深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逼自己下定决心,他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他从不缺乏魄力,他总是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出永别的话,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去。
短短的一段密道,他走得艰难万分。
他既想听到身后的挽留,又害怕听到身后的挽留,心如乱麻,百般煎熬。
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不要回头。然而走出密道后,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疯狂的渴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他看到一颗星子般令人心碎的泪珠。
须臾之间,前功尽弃。
第七章
白驲衡在白栎辉的怀里哭了很久,密道之内十分寒冷,白栎辉怕他赤身裸`体冻坏了,只能取了裘衣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白驲衡倒是不挣扎了,红着泪眼任他动作,一言不发。
白栎辉将他拥到床上坐下,给他擦干眼泪,看他可怜又倔强的神态,忍不住数落了一句:“都做皇帝了,还哭鼻子羞不羞?到底想怎样,你不会说出来吗?”
白驲衡转开头不看他,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又在流泪。
白栎辉只感头痛欲裂,又觉得心痛难当。想不到他这弟弟从不哭泣,一旦哭起来却止都止不住,让他肝肠寸断、百般无奈。
他长叹一声,说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告诉皇兄好不好?是想皇兄立即就走,还是想皇兄不走?或者是觉得哪里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
好半晌,白驲衡才转过头来,脸上果然又是眼泪。他看了白栎辉很久,才伸手轻轻拉住白栎辉的衣袖,沙哑又断续地说道:“……我……我不想……不想……”
他这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完。
白栎辉沉声问道:“不想什么?不想看到皇兄,还是……”
白驲衡咬住了嘴唇,却又放开了手。
白栎辉陡然大怒起来,倾身将他压倒在石床之上:“你到底不想什么?说清楚!再这么哭哭啼啼地不说话,我就干得你十日都下不了床!”
白栎辉的脸色森寒至极,他逼视着白驲衡,不给他躲避的空间。
白驲衡闭上了双眼。
白栎辉正要发作,却看到从那紧裹的黑色裘衣下伸出一双优美修长的手臂来,迟疑着张开又合拢,轻轻抱住了他的肩背。
白栎辉的火气顷刻便消散了。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低下头来亲吻白驲衡的眼泪,呢喃地说道:“别哭了……皇兄不走了……驲衡……我的驲衡……”
整整一夜,他们便相拥在这隐秘的地道里。
六年了,他们从未这样靠近过,额抵着额,手握着手,心,连着心。
那些经年压抑的心事与感情坦白后,怨恨与委屈便消弭于无形了,只剩一段赤`裸裸的缠绵心意,维系于两人之间。
白驲衡后来累了,睡了一会,不久却又被叫了起来。
他的皇兄亲手为他穿衣理发,又一路将他送到石阶之下,嘱咐了两句:“今日休沐,你上去后喝些姜汤驱寒,多休息。”
白驲衡眼睛尚且浮肿,闻言点点头,沙哑地答道:“皇兄你也要照顾自己。”
白栎辉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五日后再来看你。”
白驲衡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又拖累你了……”
白栎辉扯动嘴角笑了笑,面具下只有半张脸露出来,显得有些凄凉:“从来都不是你拖累我,只是我心甘情愿罢了。”他语气无奈自嘲,却又带着纵容意味。
白驲衡抬起头,害怕又期待地看过来。
白栎辉忍不住亲吻他印着深深血痕的嘴唇,叹息一般地道:“傻瓜……以后,再不许你这般哭了,皇兄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皇兄真是宁可把命给你,也不愿看你哭成这样……”
白驲衡脸色泛红地任他亲吻,却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八章
常吉强迫自己忽略皇帝身上显而易见的异常:衣袍上的污迹、泛红的眼角和明显被咬出血痕的下唇。
他侍奉着精神不佳的皇帝更衣洗漱,小心地询问皇帝今日是否练武,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布置膳食。
皇帝用过早膳后,饮了一杯清茶,问道:“常吉入宫几年了?”
常吉恭敬答道:“将近八年了。”
皇帝点点头:“有些年头了……可曾想家?”
常吉一怔,好一会才答道:“自然是想的。”
皇帝放下茶盏道:“有机会回去看看吧,朕给你假期。”
常吉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砸得有些晕,忙不迭地跪下谢恩。谢恩后,他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摸不准皇帝的想法。
皇帝笑了笑对他说:“你跟在朕身边,办事干净利索,给些假期也是应当的,不必多想。”
常吉低头应下。
皇帝又淡淡说道:“以后还要劳你多费心,些许首尾替朕收拾干净了,赏赐少不了你的。”
常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便是要立军令状了,赶紧表明衷心:“奴才必定尽力而为,请陛下放心!”
皇帝点点头:“朕要歇一歇,你先下去吧。半个时辰后把奏折搬来。”
常吉应下后,便小心离开了。
退出皇帝寝宫后,常吉默默松了口气。
这是他跟在皇帝身边的第二年,之前跟着皇帝的老太监和几个大太监都被斩了头,所以才轮到他这新人出头。
他并不清楚那一场杀戮的真正原因,他也不敢打听。他只知道伴君如伴虎,自己须得谨言慎行,方能明哲保身。
打发走了常吉,白驲衡合眼休息了一会。
他本来并不是个冷酷深沉的人,但身处高位,便不能随意而为,善用权力、事事小心才能保护他最在意的人。
他闭着眼睛回想昨夜的种种,想到他皇兄的折返,就觉得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思来想去,曾经的一个念头又翻了上来。
他突然有一种迫切想见到他皇兄的感觉,他想告诉他自己那个由来已久、荒唐可笑的想法,也许皇兄一时心软能答应自己呢?
如果皇兄答应了……那是何等的美事……
就这么痴痴傻傻地想了一会,就响起了敲门声,常吉带人搬了奏折过来。
“进来吧。”白驲衡睁开眼睛,强打精神坐起身来,开始处理那些纷繁复杂的各式奏折。
这边厢,白栎辉离开密道后冒雪行了一段,与守候在山下的侍卫会合,坐进马车回了自己买下的老宅子。
他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身寒冷,用过早膳,便与前来例行汇报的心腹密谈了半日。
这两年,白驲衡对他的命令日渐倦怠,他其实也有心放手。不同于他瞻前顾后,谋定后动的作风,白驲衡开始凭自己的意志大刀阔斧地治吏倡廉,平定四方,颇有吹枯拉朽,开创新世之意图。
虽然在他看来,这也不算坏事,但施行严政,朝中便难免人心动荡,许多曾经行为不端的官吏惶惶度日。他倒不怕这些人畏罪潜逃,他只怕这些人狗急跳墙,尤其之前削藩引已经起了一干王侯贵族的不满,如果这两方串通起来,来个兵变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暗中养了一批探子,专门刺探满朝官吏与各地王侯的私下来往,做不到将隐患完全消弭,只求最大限度地降低危险。
他知道,自己一点看不得白驲衡受伤,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孩子,那个被他肆意压在身下的少年,那个被他轻声细语哄了一遍又一遍的弟弟,一定要平平安安到老,方能抚慰他一颗早已操碎了的心。
等到密谈结束,已是晌午,随意用了些饭,白栎辉终于午休了一会。
迷迷糊糊地睡着,又梦到了那颗黑暗中无声无息滑落的眼泪,心中一痛,他便醒了过来。
不知道白驲衡现在在做什么?昨晚那么冷,是否受寒了?奏折那么多,是否又废寝忘食地批阅?那群爱吹风的大臣,有没有去打扰他休息?还是,又背着人偷偷落泪?
想来想去,越想越心烦意乱。
白栎辉索性坐了起来,唤人进来:“吩咐下去,今晚再去一趟北山,马上准备。”
下人也是吃惊,自家主子连续两天夜出的情况极其少有,但他也没有敢多问,应下后便要离开准备,没想到还没迈出门,又被叫住了。
白栎辉说道:“备一壶姜酒,我要带去。”
下人答是。
第九章
白驲衡没想到自己会中毒,因为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在奏折的纸张上下毒,但是的确有人想出了这个别出心裁的方法并付诸行动。
毒性夜里突然发作,十分凶猛,几个接触过奏折的太监都昏迷倒地了,白驲衡体魄强健,强忍了一时片刻,亦感到头晕目眩,浑身虚汗,难以支持。
太监和宫女们惊慌失措,宫殿里乱哄哄的,医官很快便到了,诊脉开药,又交代了须注意的事项。
白驲衡强自唤回了一分清明,安抚惊乱的众人,吩咐医官禀报情况。医官称目前尚未查出适合毒物,但药物可暂时抑制毒性,只是昏沉嗜睡、虚软无力、甚至暂时失明皆无法避免。白驲衡点点头,医官禀报完后便退下钻研解毒方法去了。
白驲衡又下令此事不得张扬,皇宫即刻起戒严,皇太后那边着人重点看守,最后又吩咐了心腹彻查此事。
众人一一应下,白驲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