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掌声雷动,忽然而至的掌声与赞美,让高四娃手离了纸,懵懂的站在台上。
高四娃觉得有种难以表述的滋味在胸中化成一股辛辣的气流,好像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他觉得那喷薄而出的是汗或血。他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在心头,想到陶绵竹的一脸泪水,想到了昔日鲜活的巴特尔,想到家乡春桃当年面若桃花的笑容与海誓山盟般的誓言,如今都像一场戏,曲尽人散,把孤单的怀念都留给了他一个人,当他觉得不能承受如此之重的时候,深圳又一下子接纳了他。如今他站在舞台,却别无他想,他只想赶紧回去,在宿舍里有等他的陶绵竹。
这时现场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当场有人愿意以五万元收买高四娃的指画,这在深圳无疑也是一个大新闻,一个保安的画在参加外来青工文化节时现场被人以五万元高价买走,当主持人问“五万块钱,你最想干什么?”并把话筒塞到高四娃嘴巴下时,高四娃嚅嚅了半天说:“五万元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来深圳这么多年也没有过这么多钱,但我知道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所以我把钱全部捐给四川灾区。”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五万块,对高四娃这个在深圳混了三四年的打工仔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在宝安顺发皮具厂里做保安做了三年“看门狗”也没攒够三万块钱,现在,他和几个保安兄弟依旧挤在保安宿舍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的宿舍;屋里铁架床、破柜子,掉了瓷的脸盆,臭袜子、散步的蟑螂,五万块这个天文数字或许真的能敲开他的欲望之门。
高四娃没有别的想法,他来到深圳曾经就是为了打工挣钱,为了三万块钱,那是他的一个梦,一个人格的梦,一个桃花的梦,一个约定。高四娃对自己千百次的讲过,深圳只是一个驿站,他注定与深圳天堂相望。那三万块钱就是他的天堂与梦想。可现在,高四娃忽然觉得钱又对他不重要了,钱对于一个不需要的人来说,只是一些符号与纸张。因为他想到了比钱更珍贵的东西,数年来他为了挣那三万块钱把自己压的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如今他把担子从的肩上甩下来的时候,他竟然还有想不到的轻松。高四娃忽然觉得一种超脱,只要有陶绵竹,对他来说这已足够。
散场后,当组委会拿着钱找高四娃的时候,高四娃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高四娃的家在安徽南部山丘里的一个小村落,叫高家庄,农耕为主,属丘陵地带,春种秋收,春天外出打工,冬天在家猫冬;一年正经忙的时间只有三个季节;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沉睡,在家里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像冬眠的老鼠一样懒得动弹。女人在家里做一些零碎的针线活,男人没有正经事,东窜西窜,打牌是男人的主业,晚上抱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大声的呐喊和乱叫,一阵暴风骤雨,像死猪一样入睡,三个饱一个倒是生活的写照。
高家庄的人姓高的是一大姓,但并不都是嫡系,家谱和族谱七零八落,人们相互之间也因为些许小事,不睦不和,高四娃在这种环境下,粗糙地生长,在他的意识中自己跟一只羊或一只狗可以称兄道弟,并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用手涂画是一种艺术,只是从小跟高老头子亲近,从他手里一知半解地学到了一点手指画的绝技,在他的意识中,这也跟羊反刍狗看门一样,是本能。
高老头子人拉遢的很,年龄是个谜,很多年前人都说他有一百岁了,可是老人一茬茬的过去,他还是老样子。头像一个灰白色的竹篓,衣服穿的破烂不堪,靠着领乡政府救济为生,平日里就是牵了几只羊漫山野放羊。在早些年的时候在鹰嘴山捡了一只伤鹰,他就拿回来当鸡一样喂养,谁知这鹰有感恩心,伤好了以后也不走了,就栖在高老头子家里,高老头子有时候出去放羊,这只鹰就在头顶盘旋。再就是回到家关了门,用手指涂画。高老头子用手指画画,鹰就在旁边站着,高老头子擅画鹰,千姿百态,眨眼功夫就成,在幼小的高四娃眼里,那只树皮的手可真是充满了神奇,高老头子也是六指,人拉遢,对纸却极为心爱,他不吃不喝省钱买纸,卖羊买纸,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没穿过好衣服,没享受过女人,所有的钱都买了纸。他将手浸墨,谨慎小心,落纸生云,纸上一下子就跃出生动的形象。高四娃看的如梦似幻,时常兴奋不已。
高老头子本来不许小孩子进他屋里。但是年纪大了,背上经常痒常在树皮上噌,他就让愣头愣脑的高四娃给他抓痒,高四娃憨实,大人叫干啥就干啥,不大会说话,经常给高老头子抓痒,被高老头子看到他的又皴又黑像老鹊爪一样的六指时,一把抓住,眼睛里冒出寒夜星星般的光彩。从此很善待高四娃,时间久了,天天看高老头子画画成了高四娃童年唯一的娱乐。
高家庄的人不知道什么叫艺术,他们觉得娱乐就是搭台唱戏、打牌或调戏妇女,便是娱乐,侍弄好田地,五谷丰收是本份。茶余饭后人们常常议论焦点都是一些嚼舌头的事情,刘二楞的家真热闹,儿子今年在外面一年挣了几万块不说,还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常抽十几块一盒的香烟,见人就发;前院张寡妇的女儿小妮子命可真好,这不昨个儿出嫁到隔壁的村子,男人一般般,年龄稍大,那人家可是一个有钱的主,家境殷实的很,公公是村支记,婆婆在粮站上班,人家彩礼就给了几万块……
高四娃从小不爱读书,在别人看来也是一个不着调家伙,不是逃学就是缺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跑到高老头子家里看他画画,给他抓痒,陪他放羊,因此没少挨父亲毒打,常被父亲追的像狼狗一样地跑。
在农村不讲究孩子有才,考上大学走出农村那才是光宗耀祖;毕业后在城里上班找个上班的老婆,一家人都跟着沾光;一提到谁谁家的儿子或丫头在省城读书,谁谁家的孩子大学已经毕业,在某某城市上班找了一个城市女人,那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高四娃读书没有读好,被父亲像羊狗一样的放着,忽忽悠悠就长大了,跟着高老头子荒度了许多光阴,初中毕业便再也不读书,闲在家里也没人管他,更是天天跑去跟高老头子放羊,为什么呢,因为他的青春,除了放羊除了没有事做以外,最主要的是高老头子最近新认了个女徒弟春桃。春桃是邻村刚美专毕业来高家庄带小学美术课的代课老师,春桃是镇上人,知道有个放羊画画的高老头子,就来拜望高老头子,要跟高老头子学画画,高老头子虽然一百多岁了,看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分外喜爱,闲着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俩个去山坡上放羊。
春桃比高四娃大了两三岁月,个子与高四娃差不多高,白皙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双杏核眼睛,光滑的脸蛋印着一对酒窝,修长的细腿穿着一条牛仔裤,显得更加的挺拔,飘飘的长发,散发着处女的香气,水灵的看不来是一个农村土丫头片子,但凡村子里的小青年见着她两个眼球直冒火;高四娃打内心中也被莫名的兴奋充动着流口水,每次见面都会留恋偷偷贪看几眼,由此更是天天跑到高老头子那里,看看能不能等到见春桃的机会。
春桃一个人住在高家庄,也正是豆寇年华,与高四娃年龄相仿,处在青春期,一来二去,以画作媒,二人竟也真有些情窦初开朦胧的情意来。
春桃虽然生在农村,但一直在城里上学,十*岁是男女正值青春期骚动,充满着幻想,这时爱的单纯,不掺杂物质,与高四娃的感情竟一路直线上升,又朦朦胧胧。高老头子老眼昏花,默不作声,只是偶尔瞅着坐在草地上的两人的背影和远处的白羊咧开没有牙的嘴,嘿嘿的笑。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晚,月黑风高,高四娃送春桃回学校时,两只手不知怎么的就牵到了一起,那个夜晚,风从四面吹来,清水池塘里处处蛙鸣,星星忽闪着眼睛,两个人发着抖抱在了一起,高四娃毫无经验地吻了春桃。磕的两人的牙齿一陈生痛。接踵而来的幸福使两个人沉浸在身体的冲动和从来没有的幸福感觉当中。
青青的山坡、蓝蓝溪边,旁边有着一个老眼昏花,却儿童般笑容的高老头子,高四娃和春桃像两只春天的燕子一般游走在如花似锦的春色当中。
很快,他们的事情不径面走,高家庄人口相传的力量超乎想像的大,谣言像潮水一样四处漫散,说起来的人都啧啧着嘴,都觉得不可思义。春桃跟高四娃好上了,那真是一枝桃花插进一堆狗屎里了。这事传到春桃父母的耳朵里,赶紧去了高家庄打听,结果探出来高四娃家一贫如洗,高四娃初中毕业,丑陋不堪,除了有性命之外,身无长物。春桃父母是一百一千个不同意,春桃母亲是一个势利眼,她对春桃说:“春桃哎,你个傻妮子,那个泥腿子有啥好的,你跟着他不拉根棍去要饭去!你跟他要是能过好,你抠了我的眼去。”
春桃在一旁眼泪横流,却不作声,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襟,并不说话。
春桃娘说了百般的好话,百般的诱导,见春桃是抱着葫芦不开瓢,气的一拍桌子,茶水四溅,说:“好,你个死妮子,从今天开始那里也不能去,说好了婆家,再去乡里教书。”
春桃已经是小镇十里八村的一枝桃花了,想说婆家还不容易,这个口风刚一传出去,便引来了一窝子狂蜂浪蝶。前来提亲的媒婆一波接着一波,将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这日,一辆警车停在了春桃家门口,说是警车,其实只是辆旧昌河车,乡镇派出所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自己喷了两道蓝漆,贴了派出所的标志,在四里八村就算是警车了。四邻看见这就害怕,今一见停到了春桃家了,一下子围来了好几家人,伸着头,看春桃他爹可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结果却从车里面挤出来一个肥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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