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窗棂弹开来,一卷尺余的绢轴便现在人眼。
两人对望一眼,俱是无声。
魏风怕有机关,动手取出卷轴,平摊在木桌上。雪白丝绢上墨迹斐然,细致标刻着一副密密的地形图,沟壑纵横间,还有红蓝黄三色小旗和着数量多寡。丝轴上方几字蝇头小撰,“绍渊地形兵布大略,明历七年”
倾瞳低头研究了半日,抬头却失笑道:“看来,我那个夫君也不算枉死!”
杜魏风不禁蹙了蹙眉。
“我是说真的!不过托他的福,这一次说不定我真能离开这里了。”
拿这份绝密的军略图,要求历越承帝讨一次人情,换回她的自由。对历越,对杜家,对自己,似乎是一举三得的事。三年了,想不到真让她寻到重获自由的机会。
杜魏风倒踯躅未动,英朗的五官间泛起隐约的犹豫:“你一个人,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这里除了你,没人有本事送信回去。横竖我成天闷在这府里不得出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半张新面孔,顶多我答应你,绝不乱跑,也不闯祸。你只管自己小心,我在这儿等你的消息。”
有了倾瞳拍着胸脯赌誓保证,魏风第二天便整装离开了。他离开的那日,莫怀臣却进了宫内。
天气晴暖,御花园内石径曲折,梅香阵阵。他闲适地随着陆公公一直往园深处的景阁去。走到一半,对面无端扑来股窒人的脂粉香气。不片刻,一位轻桃薄衣的男人就从假山那头绕了出来,眉目之间居然有七分似他。不过五官过于柔媚,风骚之态犹胜女子,不及他的清雅磊落。
那人一路烟视媚行,全将迎面而来的莫怀臣当了空气。擦身之时居然“哎呀”一声,盘上的碧玉扣带应声落地,他才眼一溜瞥过近在咫尺的人,掩口嗤嗤笑道:“我说昨日烛花爆了又爆,近日必有贵客呢,原来是莫大人大驾光临我这小小景阁。刚才是小人失手了。可这扣带皇上又急着用呢,小人赶着送过去,无奈近日腰肌伤损实在不便弯身。莫大人您瞧,这可怎么好?”
陆公公一听便吓得面白心颤。
这两人一位是皇上心尖上的男宠,一位是皇上半刻离不得的重臣,虽然向不对盘,可若真出了点不痛快,最后还得怪他这夹在中间不懂调停的。
一面赶紧闷头就往前凑,“奴才来捡,奴才来捡。”
“不必了!”莫怀臣淡笑着,袖袂飘拂,已经屈身于那人脚边拾了玉色扣带,交回人手中:“雁宫侍连日伺君辛劳,也要保重身体!”
雁安轻狂地贴身靠近,媚眼一飞,“多谢丞相大人关心。小人可不敢耽误您了!皇上的心和那军机大事都还等着您呢!”说罢便一步一摇地走了。
莫怀臣静立原地,按唇轻轻咳了两声。薄光如金,撒了一头一身。
那日午后温暖,绍渊帝王瞧了一下午雁安领人戏耍作乐。见着几个小太监在冰消翠出的院子里捣腾一颗五彩球,活鲜鲜的好不耀眼欢悦。不知怎么念起了当年兄弟几个春日里蹴鞠的旧事,一时就顺带记起梁王府熬日子的弟媳了。
他斜倚了金丝锦绣的软榻上,随口问了几句那边的近况,后来闲闲地吩咐那位院中立了许久的莫大丞相,“怀臣啊,你抽空去那里看看。也当积点阴德。”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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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gong也被口了,苍天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焰真味
昔日堂皇的梁王府,如今风光不再。两扇大门朱漆斑驳,遍布铜锈。门口几个说是看守,实为虚设的老弱残兵,似乎也伴着这栋破宅子一同朽了,连莫相的官轿都差点没认出。
莫怀臣挥手拒绝了他们进去通传,下轿沿着青石路踱进了□,有个脆如黄莺的活泼声音不期然扬起来,“小荔,来得正好!把我的鞋扔上来!”
顺势抬头,只辨得一抹绯色的影子,隐约在打着层层玉白花骨朵的梨枝深处,小脚不安分地悬空荡悠着,唯余了一只青皂小靴,叫人瞧着不由好笑。
他漫步过去,弯身拾起泥地上的布靴,拍了拍才托上去递给树梢上的女子,“王妃好兴致!”
树上的杜倾瞳顷刻间张大了嘴。
他?!
一时惊得忘了身处何处,刚想扭动,却哇的一声失去了平衡,头朝下地就从那梨树上直摔了下来。然后,身体被稳稳接住了。抱着她的那个人气息暖暖的清朗,话里含着笑,“初次见面,王妃大礼,莫某恐怕承受不起呢。”
倾瞳不禁恨得咬牙。
什么好人?这个莫怀臣根本就是只不要脸的大狐狸,居然还敢来这里张扬,不怕她的死鬼老公找他索命么?
“放开我!”
莫怀臣却有条不紊将手中的靴子套在她的小脚上,才放她落地,“泥地肮脏,初春多潮,王妃还是小心些的好。”微一瞥人,深漆的眸底好似被春风吹皱,溶溶漾漾的。
倾瞳才不管那一套,拉起靴子只哼了一声,“不劳莫大人费心!”
“王妃,识得本相?”
倾瞳才想起不对,却说:“是你自报姓莫,在这绍渊之中如此绝色的男人,除了莫大丞相却还有何人?”
故意用了夸赞女子的字眼,自然是成心气他。
不料莫怀臣却勾唇莞尔,“莫某怎比得和王妃林间的飒爽英姿?谬赞了!”
倾瞳越发气结,蹙眉问:“丞相大人别绕弯子了,今日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奉了圣命而来。”
圣命是奉了,送来一些书籍经文、衣物珍馐,还有两盘上好的云子;不过却不曾被待为上宾。
茶是冷茶,椅是凉椅,就连倾瞳的面色,也似腊月寒风,冻人得可以。几个下人是梁王府败落后才招进的杂役,从没见过这样阵势,只缩在一边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
莫怀臣倒端坐在那儿用茶,模样优雅得好似在锦榻上品尝上好的玉龙雪尖。柴青看不下去,“大人,茶凉,您这两日……”莫怀臣略扫他一眼,他只好闭了嘴,他的主子才转眸去瞧一旁的杜倾瞳。
她的确美!
白璧无瑕,比不过她素肌纤柔;山溪清透,比不过她春波明澈。这张容颜能动人心魂,美得不沾半丝尘俗之气,如初霞之烟,奇媚氤氲。虽然此刻满脸不耐,不过眉目间丽色鲜活,也别有一番娇憨逗人。
他不禁笑了笑,“王妃别急,本相还有样东西相赠。”一摆手,下人便抬上来两瓮青色陶罐,“这是堰丘的佳酿冰焰,乃堰丘火焰花配以冰池百年陈酿泡制而成,不知王妃可愿笑纳?”
明眸登时如星一闪,目光绕在那溜光的两瓮上头转了转,终究撇撇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大胆,敢对丞相大人无礼!”柴青的手按上剑柄,再次被他家主子无所谓地摆手拦住,仍是悠悠的,“说起来这酒也极其难得,本相只得这两坛,还无缘一尝。今日既然适逢其会,就先叨扰一杯顺风酒好了。”说着便自起身,开了一瓮酒,拈了只干净杯子倒满一盏。
“先干为敬!”
他在梨花雨中仰脖饮尽美酒,白衣碎花,缱绻风流。那份瞧破人心的坦荡,倒令一边的倾瞳无端有些讪讪,只好轻哼道:“大人多心了,倾瞳并没觉得这酒会有问题。以大人今日的权势,杀鸡又焉用牛刀?可是俗语说,‘无功不受禄’,如此珍稀的好酒,大人要么敬献君王,要么自留品尝,何必送到我这人寂草衰的梁王府中?”
莫怀臣微顿了顿,搁下酒杯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当年一事,整桩谋划唯独对王妃有欠公道。这冰焰酒烈,倒可陪人一醉。”
他这么讲,是摆明告知三年前的事为他一手策划。倾瞳此时却骂都骂不出了,冲动间一指大门方向冷然啐道:“丞相大人既然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就请便吧。今日嚣张猖狂,他日说不定就落下地狱,千百遍受那被折磨之人所受的苦楚。丞相大人自己好自为之!”
莫怀臣被她的逐客令激得微怔,转而寒声一笑,眉目便自隐隐蕴满了逼人的傲气,是那个纵横不败的心机丞相。
“什么地狱苦楚,这世间争名夺利尔虞我诈,贪婪杀戮背信弃义比比皆是,又何处不是地狱?虽然王府败落,不过王妃能得简单生活,也未必不是福分。况且那随身侍卫似乎不在,王妃才是现下且宜自保安分,好自为之!”
说罢白袍带风,丢下惊愕的倾瞳绝裾而去。
此后接连一周,倾瞳都寥寥难安。奇怪的是外头居然全无动静,看来莫怀臣并没有将杜魏风离开之事向皇上禀告。她一面暗暗庆幸,一面又自疑惑。再回想那日交谈,觉得那人似乎字字是在教她忍耐。脑子里不期然转过他清高孤漠的神情,这次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于是索性找了酒出来,坐在柔白缤纷的梨枝上自斟自饮。冰焰酒很快便被消耗一空,她便微醺着敲那陶罐的光溜底面,有些可惜地喃喃自语:“这人果真是个骗子。送这么点儿酒还说什么醉,小气!”
莫怀臣那日接到了讯息,在书房中望着纸上那几个字却微微一笑。不防外头有人叩门通传,“大人,沛王来了!”
不待应声,门已被人一掌推开了。携风而入之人面长有须,虽五旬开外,不过保养得宜,满面红光直似壮年人。一身华丽无伦的红蓝锦袍,珍珠滚边,珊瑚腰翘,连靴头都缀着硕大的天青宝石。眉目间颐指气使之气,半丝不掩。
莫怀臣已经迎上来浅一鞠首,“沛王大驾光临,为何不事先通知下官稍事准备?”
那人却傲慢地甩袖自己坐下,“我来看我养成了精的那只狗,需要什么准备?”
莫怀臣就轻咳了声,“王爷何出此言?怀臣惶恐。”
“哼,本王倒是好奇,这世上会有你莫怀臣怕的人?上次缉拿堰丘之虎,本王千叮万嘱,叫你抓住活口问出那批火石兵器的下落。本王几万两黄金通通压在里头,你自己先保证说万无一失,末了却轻轻松松一言说他逃了。如今堰丘那边催得又急又快,便是本王肯花钱费事,你能给本王凭空变出这批货么?这次失信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