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褂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长了,你姐穿都不合身,太长了。”
边嘀咕边顺手掀起裙角,“哎呀!巧啊,你怎么不穿裤子,都快长大姑娘了,只穿个小短裤!”大姑诧异地说,立马开始责备我,“巧儿做事一直细心,今天怎么这么毛躁。快回家把长裤穿上!”
“大姑,你弄错了,这不是大褂,这是裙子。穿上裙子不需要穿长裤的。”
也难怪,乡下没有人见过裙子,在这附近一带所有乡村,这是唯一的一件连衣裙。
等了很久,表姐们才回来。先是把我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然后跟大姑说一样的话,都说我应该穿条长裤好一点,不然,蹲下来的时候很丢人的。
大姑一家人的凉水泼得我有点扫兴,我没借筛子就回家了。
爸爸安慰我说:“别听你大姑和表姐的,她们不知道,不用穿长裤的,连衣裙就是这样子,城里人都是这么穿的,一点也没错。”
虽然爸爸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快,甚至有点不安,别人会不会也这么认为呢?
晚上面对挂在衣架上的花裙,我仍然难忍兴奋,穿上脱下、穿上脱下,又折腾了几个来回。我相信爸爸的话,没问题的,时髦的城市女孩一定都是这么穿的,我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像城里人那样吗?城里人是什么样子呢?别人不知道,但爸爸知道。经过三番五次地思想辩论,我决定明天穿着新裙子去上学。
上学的路上,我又犹豫不决,因而走得慢了点,同学们大部分已经到了。
大家都在早读,班上乱糟糟的。
我一进教室,全班立即安静下来,尔后是一番交头接耳。我很担心他们会乱说话,更怕有人说出像我大姑那样的话,可是出乎意料,连最爱恶作剧的吴财华也安安静静地,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
而女生们,则满脸是羡慕的神情。
做早操的时候,因为花裙太显眼,连其它班级的队伍都向我看齐,弄得我有点不自然。
几天下来,我俨然因为时尚而成为坝李小学的名人,“穿裙子的女生”指的就是我,别说我们村我们学校了,附近十个村八个学校也不会有女孩穿裙子的!漂亮的耿老师是下放知青,她是美丽、大方和时髦的代名词,可是,连她也没穿过裙子!这条连衣裙掀起的风波是可以想见的。
教我们音乐的汪老师更有意思,他在音乐课上了一半的时候突然说:“哦,对了,巧若云,我想起来了,你的样子像‘华侨’,‘华侨’就是这样的。”
这以后,同学们就管我叫“华侨”,我不知道“华侨”是什么意思,但我感觉这不是个坏的称呼。“华侨”这个词汇就连同我的花裙子一起,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半个月后的一天,可恨的事情发生了。
这是第三节自习课,我们都在做语文作业。同桌张二玲的钢笔不出水,她用力一甩,一串墨汁就硬生生地落在我的花裙子上,是一串,不是一滴!就在第二粒和第三粒扣子的左侧,非常显眼的位置。天啦!那可是英雄牌纯黑墨水呀!
“张二玲!怎么办!”我嚷到:“你说怎么办!”。
若是其它的事情或其它的时候,二玲一般会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赔你!”
可是今天,事情大了,不是她可以赔得起的。怎么办,怎么办呀?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没有一点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和二玲向学校东边奔去,学校位于小山上,东边下坡处有一条细细的流水。我俩用手指沾水擦,谁知又洇了一大块,越擦弄黑的面积越大。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了起来。我恨死二玲了,她怎么这么讨厌!
二玲一个劲地说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这样的废话有什么意义呢!
放学回家,一看到妈妈,我又止不住泪如雨下。看那黑黑的一条印迹,足足有一支铅笔那么长!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像我这样悲伤的人了。这怎么穿哪,这么漂亮的裙子,成了这个样子!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她说有办法。
等到放晚学回家,妈妈告诉我:“巧儿,花裙又可以穿了。”
原来,聪明的妈妈从腰带上剪下一条布,合着图案和纹路,用细针单线密密缝好,把那条黑黑的墨印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又高兴地穿起我心爱的小花裙了!
但是,二玲对我造成的伤害太深,无论她怎么讨好我,我坚持不理她,僵持了三个星期,我俩没过说一句话。
这条带着补丁的小花裙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不曾褪去。它带着爸爸的爱和妈妈的智慧深藏在我心灵深处,每每想起它,我就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
好友张二玲一家
我最好的朋友是张二玲,二玲和我一样大,个儿比我矮。总扎着两个小辫子,不像现在的城里人,老换发型。
她爸和我爸是村里仅有的两个具有城市户口的人。她爸在本市铜矿厂当工人,我爸是知识分子,有文凭有学历,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做水利工程师。和她相处,我经常因此而充满骄傲。
张二玲一家七口,姐姐张大群,妹妹张三红,弟弟张得利,加上爸妈和她奶奶。
张得利是她家唯一的男孩,宝贵得很,用她奶奶的话说,是烧香拜佛求祖宗才求来的这个传家宝,否则他们张家就会断香火,太娇贵了。
如果被碰伤了或跌倒了,他们会全家出动,不查出个所以然来是誓不罢休的。
有一次,好几个孩子在河边玩水,坐在石头板上用脚钓鱼虾。个个喜气洋洋,任由小鱼在脚丫上咬来咬去,非常惬意。河边还有很多大人,有的在洗衣,有的在淘米。孩子们高兴得唱起歌来,还有几个已经开始打水仗了。正在欢天喜地、热闹非凡的时候,张得利“哇哇哇”大声哭了起来。
哇噻!这可了不得,一会儿工夫,他们全家都来了,把我们所有的孩子围住不让走,无论怎样也要弄清楚谁欺负了他们的宝贝,为什么他们的心肝会如此痛哭流涕。
原来,是毛丫在跳水时,水花溅湿了张得利的小裤衩。这么一件小事搞得大家一个中午晒着烈日不能回家。
毛丫那天挺惨,被妈妈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其后,别的家长都告诫自己的孩子,少与张得利来往。
因而,为了避免惹麻烦引来他家奶奶妈妈姐姐们排队告状,我们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敬而远之,基本上是不找得利玩的。你那么了不起,谁惹得起?你自己去忍受孤独吧!
反倒是他上面的几个姐姐比较好处,就像心理学上说的一样,凡是在家中不能引起家长足够重视的孩子在生活中更会自立自强,在社会中更会与人融洽相处。
二玲就是在家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俩共同度过了很多童年时光。
她姐张大群有段时间老缠着我哥,说我哥是才子,要一步不放松地盯着,否则很快就会被别人追走的。我和二玲也经常为我哥她姐做些放哨送信的事儿。因为是她姐追我哥,优势在我这边,我经常也会流露出一些傲气来。
我和二玲一起玩,一起打猪草,一起跳绳子,散老窝。小学阶段的大部分时间,我俩都坐一张课桌,一张长凳。我俩多数时候是好朋友,难免偶尔也会成仇敌。我俩的关系比较复杂。
非常奇怪,那时的回忆里跟学习相关的事儿少之又少。大家整天似乎只知道玩。爬树、抓鸟,用蜘蛛网做工具捕蜻蜓……经常玩得满身泥巴忘了回家吃饭。哪像现在的孩子,奥数班、英语班、乒乓球培训、练钢琴……都与玩无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大群的爱情之花凋谢了
乡下女孩多数不能得到与男孩平等的待遇,读书方面更是如此。原因和所有偏僻乡下的情况雷同:女孩迟早要出嫁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男孩才是自家根基,培养男孩是百年大计。女孩能读个小学毕业,认些字,算些帐,不做睁眼瞎已经算不错的了。大群就是小学毕业。
父母对女儿们投入不多,也不抱太多希望,能找到好婆家才是最实在的。所谓好婆家,莫过于男方家庭兴旺、生活富裕,男孩本人是个好劳动力,犁田耙地样样拿手。至于人品相貌方面,能过得去就行。
大群爸是有城市户口的工人,大群有机会去过市里好几次。她家本来希望在城里物色一户人家,不管干什么都行,有城市户口才是天下最大的。但是,大群有自己的思想,也不同意父母的想法,她说:“城里人如果瞧不起我们农村人,那日子不是更难过?再说了,好人家又不是找不到,我们村就有很好的人家。”
她指的是我家,她牵挂的那个人是我哥。
我家是全乡闻名的读书人家,祖上开办私塾,以诗书传家。爸爸就是靠读书考上学校,跳出农门,当上我们称之为“国家干部”的成功典范,在当地,真是名闻遐迩。
爸爸工作的城市离家太远,每年只能回来一次,单位就把平时小的节假日安排给爸爸值班,这样,每年春节爸爸可以凑够一个月的假期。每年春节前后这一个月,我家就成了乡绅名流的会所,教师、乡村干部、文化名人们每天来来往往,络驿不绝。我们“谈笑有鸿儒”,俨然享受着“高干子女”的声誉。
乡下一切旧恶习俗在我家都不见踪影,我家的做事方式当地人也很难理解。比如:我家不分男孩女孩一概要读书,连我大姑也经常抱怨我爸妈:“大哥大嫂,不是我说你们,让大雪和小巧读书有什么用?这么多田地,大嫂一个人种累死了。”再比如:我家给老祖拜祭或上坟,也不分男女,都按辈份高低和年龄大小的顺序轮流烧香磕头。爸妈常说,我们不做封建家庭,无论多苦多累,我们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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