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更衣室的全身镜前看着自己,一张清水无脂粉属于居家宅女的脸,还算有几分丽色,却因疏于妆扮而平澹无奇。幸好肤质一向不错,也舍得拿潘雅湛赚来的钞票去美容院挥霍,从头到脚地保养着,总算还不致于落了个人老珠黄的憔悴模样。
她当然知道自己打扮起来是很人模人样的,就是因为带得出去,所以但凡有必要携伴的场合,潘雅湛才会愿意带她同去。但她同时得承认,自己这样的姿色,比起潘雅湛的「天生丽质」,还是败了。不说容貌了,光是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气质,就是她远远不及的了。
他旺盛得像日正当中的太阳,而她并不是月亮,甚至不是星子,顶多是黑夜里的乌云吧那样颓唐暗澹得教人无言以对。
「这样下去可以吗?」她问着镜中的自己。
然后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不明白怎么又在犯傻了。
若说,是她断送了他爱情的各种可能,失去了挑选人生里与他比肩的女子的机会,她不也一样吗?她的爱情,也在十八岁那年失去一切的可能性啊。
「也许,是太闲了吧……」她伸自手指,描绘着镜子里那张没有神采的脸,绞尽脑汁地想让大脑说自一些有深度些的话,或者让表情摆自一点足以代表有「深沉」的样子努力了好久……大概有三分钟吧。
然后……
「唉!」又是一声举白旗似的叹息。
转身,懒洋洋地走自更衣室。她想,去午睡一下好了。
今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设定闹钟,因为不会有人回来吃晚餐,所以她睡到饿醒过来的话,可以直接把剩菜加热来吃。
没什么事要做,今天可以不用出门了,耶!
拉开被单,将自己抛进被窝里。睡吧。
***
刚从会议室走出来,潘雅湛还没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就在茶水间的门口遭遇到一张笑得很春风满面的脸,并被那张脸阻挡住去路。
「嗨,雅湛,我回国了,星期六晚上来参加我的接风宴吧!」
「也不过跑到新加城出差三天,接什么风?」潘雅湛将手上的资料合上,随手交给身后的助理,助理朝两人微微躬了下身,很快地从那个挡路男的身侧越过去,先行回办公室做事去了。
「嘿,就算三天也是出国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九个天没见了,老同学一场,你居然没有像我想你一样的想我,真是太没良心了。亏得我人在异乡,没事还对你牵牵念念。」李正棋装模作样地说道,还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抚心,像是被伤害得很娇弱无力的样子。
「不敢当。」潘雅湛由着好友作戏,双手闲适地插在西装裤口袋里。
随口问道:「那晚请了谁?」
「就朱明理、朱婷琳、杨恩庆这些大学损友,你是熟的,难得这阵子大家都在台湾,还有,刚好朱婷琳二十八岁大寿是在下星期一,周六那天就一同庆祝了,所以她会带几个女性好友一同过来玩。地点就在我外公家的私人招待所,不怕被跟拍,或被吵闹到什么的。」
听到朱婷琳这个名字,潘雅湛眉头微乎其微地皱了一下。但也没说些什么,转身走进茶水间,给自已拿了瓶矿泉水。
倒是李正棋扬着眉,直接道:「嘿,人家又有新男朋友了,也一向有分寸,不用对她那一些戒备。我看她是真的对你死心啦。婷琳这个人,除了对你实在太执着之外,实在是个不错的朋友,你也是明白的。」
「我当然明自,不然不会还把她当朋友。」如果她可以不常常用那双狂野的大眼对他性骚扰就更好了。这女人总是无时不刻想要勾引他,也直言无讳,公开声明今生以挑战他的第一次出轨为奋斗目标……
很烦人,但还不致于需要为此断交。在商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是多一条路,不用多知心,表面的友好即可,在底限可以容忍的范围内,绝不轻易与人交恶。潘雅湛不否认对朱婷琳没有太多好戏,但不说朱明理是他好友之一,光是朱婷琳高超的公关手段,以及她的背景人脉,都让潘雅湛不会轻易跟她撕破脸。
「我猜婷琳会找来的姐妹淘大概都是她最近努力去认识的豪门千金们,所以我又叫杨恩庆把他们医院的一些年轻单身汉给叫来,我也约了几个菁英型的才俊参加我的接风宴,这样热热闹闹的一二十个人玩在一起,就当给这些孤男寡女一个相亲的机会了。人家豪门千金也愁嫁啊。」说了一大串后,以一句充满悲天悯人的字句落款。
潘雅湛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问这:「你要回楼上去,还是到我那坐坐?」
「当然是到你那儿,我表哥领着一票人出去开会了,我留守,又刚回来,没什么事得立即做,当然要把握时间摸鱼。」一臂搁上好友的肩,两人朝潘雅湛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对了,晚上去打网球吧,我好久没运动了。」
「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等会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嫂子说你不回家吃晚饭?」李正棋见走道上四下无人,问道。
「我本来今晚就不回去吃饭。如果没去打球,我也会留在公司研究一些档案。」
「研究什么档案?你头儿有那么器重你吗?」李正棋不屑地冷哼。光听着他打从鼻腔里发出的嗤声,就知道他对潘雅湛的顶头上司是什么评价了。
「满器重的,他老人家有旨:若是太闲的话,不妨把『世大集团』法务组从创立之初至今的所有相关契约档都重新整理归档一遍。」潘雅湛脸色如常,没一点被打压欺弄的不忿之情。
「你就乖乖地干啦?法务组正式成立四十多年,尤其在电脑还没有普及的前二十年,资料根本乱七八糟得不象话,就算是那个部门的首批元老也没有能力将所有档案都厘清个头绪!那家伙是在整你,这种没道理的指令,你可以不理他,或者去自诉。」李正棋说完后,想了想,好奇地看着好友:「你不是那种容许别人欺压的人啊,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反正闲看也是闲着,有什么关系呢?」潘雅湛笑笑。
「好吧,这表示你是心中有某些打算的,所以才愿意去听从那家伙的无理安排。不过,话说回来,有必要因为这些不重要的事牺牲掉你的家庭生活?我听说你现在几乎只有周末周日才在家吃晚餐。真的是这样吗?」
「你又是听谁说的了?」潘雅湛给了好友一杖白眼,不明自这个天天喊着被他总经理表哥给压榨得快要过劳死的人,怎么还有力气去打听别人的八卦。到底哪来的闲时间啊?
「雅湛,你觉得你这样的婚姻生活正常吗?」李正棋难得正色地问看。
潘雅湛想了想,道:「相较于其它更光怪陆离的婚姻,我想,我还算正常吧。」
「跟谁比啊?兄弟。」李正棋翻白眼。
「其实婚姻真的也就这么一回事,等你结婚了就知道。」
「别一副老生常谈的死样子好吗?」收回搁在好友肩上的手,李正棋正了正衣冠。
两人已经走进法务组的办公室,两人都一副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状,对所有朝他们行注目礼的男男女女给予无差别的如沐春风微笑,一路收得好感无数,漫声回应出声跟他们打招呼的人,装作正在忙着讨论公事状,直到走进潘雅湛的私人办公室,关上了门,才又原形毕露——潘雅湛神色疏淡,李正棋忧国忧民。
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你号称结婚十年,但是你跟你夫人的相处时间加起来甚至不到五年。就算你大学时期她到美国陪读,可是你住在我宿舍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光依此类推,就可以知道更多时候你们是不会有太多时间相处的。我真是好奇,你们双方真的满意这样的生活吗?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惨了吧。」
潘雅湛好奇地看他:「你是婚前恐惧症又犯了,还是更年期到了?干嘛对我的婚姻品质念念不忘?如果是婚前恐惧症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每一对夫妻的相处方式都是不同的——」
「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不是你外遇,就是你夫人出墙。你从来不担心吗?」
潘雅湛很无奈地叹口气。「真遇到了,就依法解决吧。担心有什么用。」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李正棋小心地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换老婆?」
潘雅湛直直地望着李正棋,一时没有反应。
「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不算恋爱过。在还没设想出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时,你就结婚了,所以我从来不知道你会给自己挑什么样的女人来站在你身边你瞧,你一直朝你规画好的目标前进,上你想读的学校,读你感兴趣的科系,做你想要的工作,交你觉得值得交的朋友,计画着以后自己成立律师事务所我甚至怀疑你连百年之后要葬茌哪块风水宝地都打算好了。你人生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上,事事照着走,偏偏感情上是如此的……」一时想不起适当的形容词,只好耸肩,一副「你知道的」的表情。然后接着道:「你不喜欢她,我不意外,但如果你打算一生就这样下去,我就觉得这很不像你的风格。」
「身为你的朋友,我当然是对你的夫人有意见。毕竟我们都不熟悉她,不是吗?仅有的那几次宴会场合相见,也都没有机会了解他,只觉得是个挺漂亮的人,话也少。」李正棋说得含蓄。
「喔。」
「一个妻子,如果不能给你生活中带来快乐安定,那么至少在事业上要是个好助手,若是两者都没有,这婚姻的意义在哪里?」
李正棋难得的正经神色,竟令潘雅湛笑了出来。他走到好友身边,拍拍他的肩,感叹道:「朋友,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梦幻而感性的人,建议你,最好过几年再结婚,现在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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