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意个人感知的人,我希望在完全清醒明白、完全能够感知自己身体的情况下迎接我宝宝的到来,充份体验那一特定时刻的种种精神和肌体的感觉,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如果采取麻醉方式止痛,痛是被止住了,但那些与痛相关的种种身体感觉也没有了,这种损失对我这个在乎人生体验的人来说,不啻是一种巨大损失,思前想后,我决定放弃麻醉,采取药物止痛,并且在意念上要求自己一直坚持到极限,万不得已才求助药物。
这样,我一直忍耐到了生产前一个小时,之前的疼痛都是可以忍耐的,是一种比较钝的疼,但是当我的宫口开到七公分的时候,我感到疼痛变得格外的尖锐,用英文来表达就是疼痛开始sharp,身体的疼痛神经也被磨砾到极至,变得格外脆弱和敏感,体能几乎被疼痛消耗殆尽,肌肉都有颤抖的感觉,意识变得恍惚和虚无,语言几乎不能自持,我知道是要止痛药的时候了。
当然护士走近我的时候,我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我需要一些药物止痛,我感到很难忍受了。”那个时候我的英语很不好,但是脑袋里所知道的单词还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护士立刻明白,我想她早就准备好给我止痛药了,我一直不动声色,她就等着,现在我一开口,她立刻心领神会。
五毫升镇静剂注入输液管,尖锐的疼痛立刻缓解,我那一直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我睡着了。
一觉醒来,不得了!破水了,宝宝来了!
当巨大的宫缩来临的时候,医生和护士大声鼓励我push(用力),我先生则在一边用力握着我的手,我自己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事后发现,先生被我握着的手上,赫然有紫色的手印!
当我努力的时候,我的医生和护士也不轻松,她们一左一右在做保护措施。在国内的时候,我曾经听一些医生和朋友介绍过国内的产科常识,就是国内产科医生,在产程中,为了避免难产以及胎儿出生时会撕裂产妇会阴,对所有的产妇,无一例外都采取侧切法,就是在产妇会阴处来一剪刀,且侧切的时候都不用麻醉,很多生过孩子的朋友告诉我,生孩子其实并不那么痛苦,痛苦的是那一剪刀,以及之后的伤口愈合。
在美国生孩子之前,我就此事专门咨询过我的医生,并请教过几位朋友,医生告诉我,美国的产科主张自主生产,胎儿如果可以顺利生产,产妇的会阴如果柔韧性能很好,无需侧切,负责接生的医生和护士则努力保护会阴,尽量不做侧切,如果 需要侧切,将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进行侧切。
有了医生的解释,我就不再担心那一剪刀的痛苦了。大概因为我的宝宝长得瘦小,所以,生这第一个宝宝,我竟然没经历侧切!
我的第一个宝宝是在我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出现的,尽管要使劲,要努力,我还是不忘记睁大眼睛,从产床斜上方屋顶巨大的反光镜子上观察,当宝宝黑色的头发出现的时候,我担心宝宝憋的难受,所以使出浑身的力气,就那么一努力,哇!一个千斤诞生了,我的角色也瞬间做了转换,我成了妈妈。
医生轻轻拍了下她,她就响亮地大声哭起来,护士递给我先生一把剪刀,把那个剪断脐带的荣誉给了他。在我生孩子的时候,我先生铁青着脸,尽力地保持着镇定,但是,他的面部肌肉却紧张得不停地抽搐,惹得我差点儿笑出来,而医生事先准备的满车的理医疗器械全没用上,除了一把剪刀。
医生和护士笑盈盈地捧着我的宝宝过来给我看,还齐声嚷嚷:“哇!多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啊!”
我一看,哪里漂亮?整个一个小红薯,长胳膊长腿,却很瘦,头发黑黑的,脸皮皱皱的,活脱脱一个小地瓜!上称一称,五磅十盎司(五斤一两多),离预产期还有三周,提前出生,当然份量不足,但是却也容易生!
有专门护理婴儿的护士进来给宝宝擦洗,处理脐带,烘干身体,给戴上尿布穿上医院提供的婴儿服,然后又抱给我,一个暖洋洋香喷喷的小软娃就躺在我的怀抱里了。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她应该也是很累了,所以,她扬扬眉毛,咂咂嘴巴,呢喃两声,竟然在我怀里睡着了。
医院的餐厅送来晚餐,护士给安放好一个支架,我就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拿叉子吃饭。经历了几个小时的产前挣扎,我真的饿坏了,连忙狼吞虎咽,饱餐一顿。
医院的配餐份量很足,且营养丰富。配餐用一个塑胶保温盒装着,放在托盘里,一个配有主食的主菜,主菜种类有鸡、牛肉、猪排、鱼等,产妇可以任选一种。主食可以选米饭、面条、皮萨饼或者墨西哥薄饼等,除此之外,大托盘上还有一小盒水果色拉,一个小餐包,一杯冷牛奶,一杯冰冻果汁。
医院餐厅在我等待生产的时候就送过菜单,让我先生选择我生产以后需要的营养搭配,菜单有各种选择,我先生当然选择我平时喜欢吃的,我记得那天生完孩子第一餐吃的是鱼配面条,我风卷残云般地把所有东西都吃个干净,连同那杯冰牛奶和冻果汁,都说产后不能吃生冷食品,但是我吃了生水果,喝了冻牛奶果汁,事后什么病也没落下。
产后在产房观察两个小时,一切正常,我被转送楼上病房休息。如果说生孩子情况瞬息万变一点不假,本来一切顺利的我,在产后四个小时的时候,出现危险情况。
因高龄初产,且产程过快导致宫颈撕裂,产后出血不止,且情况越来越糟,护士请示医生先是用冰袋止血,未果;然后给注射止血药物,也不见起色;医生深更半夜赶来检查,发现情况危机,即刻决定手术。
我被火速送进手术室,麻醉师赶来,我就昏睡过去,从剧烈的疼痛中解放出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护士告诉我,大家为抢救我经历了一个紧张的不眠之夜。虽然给我做了手术,但是也没动用什么医疗器械,在我被麻醉以后,医生用一种特效止血膏喷涂在出血点上,血被止住了,我得救了。
关于这次经历,我事后回忆,经常跟先生开玩笑说,所幸是生活在这医学发达的年代,要是在万恶的旧社会,我怕是就没指望了,也所幸是生活在这现代化的大都市,如果是在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缺医少药,遇到这情况,等拉着板车把我送到乡卫生所,怕是也扛不住了。死里偷生一把,对生命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从此更加珍惜和热爱生命中的每一天。
关于被麻醉以后的记忆,有点超自然的体会。感觉那会儿灵魂出壳,飘忽在一个类似于太空实验室的空间,周围是一片耀眼的雪白,更有穿着银白色连身衣服的人们飘来飘去……在那个时空,一切变得非常空灵,非常轻松,非常超脱,摆脱了因宫颈撕裂造成的剧烈刻骨疼痛,身心感受到的是平静和安宁。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一脚在这边,一脚就在那边,一点都不假。又都说女人忘性大,很快会忘记生 孩子的痛苦,如果没有计划生育的要求,怕很多女人还是生了一个又一个。
我生第一个孩子就紧急抢救,出生入死,按理从此应该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了吧?没有!依然我行我素,所谓江山易该本性难移,虽生肖为兔子,天性里有胆小怕事成份,却也有老虎嘴里抢胡萝卜的疯狂,杀人越货,走私贩毒的事情做不来,但却卯不准再拿自己的生命冒一次险,五年后,我又生了第二个女儿,这一年,我四十二岁。
关于生老二的想法,如果狠斗私字一闪念,深究思想深处的潜意识,总结下来,再一次冒险生孩子,多半是意识里,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英雄主义相结合并发挥作用,虽然生死场上走一把,但是亲身体会下来,对生的巨大感动战胜了对死的巨大恐惧,面临选择,免不了超越了生死界限。
怀孕第二个女儿期间,诊所的医生就格外重视,例行检查频繁,抽血,化验,做胰导素耐糖检验,做胎儿B超,连续不断。到胎儿八个月的时候,更是每周三次B超监测,问医生为何这么频繁,医生回答:你是高龄产妇啊,情况多变,及时监控羊水状况,免得出现意外。
那是阳光明媚九月里的一天早上,按照惯例到诊所复诊,医生给胎儿做了超声波检查,说羊水减少,下午就到医院生吧!胎儿已经39周,属于足月范围,没有必要再等了。
于是回家收拾整齐,把五岁大女儿托付给邻居照看,就拎个手提包上医院了。
有了第一次生孩子的经验,知道在美国去医院生孩子,除了手提包以外,其余什么都可以不带,因为医院早就为产妇准备好一切日用品和药品,并提供产妇的餐饮和婴儿用品,产妇只需带上自己的医疗卡和钱包就成了。
一般产妇都是阵痛发生以后才入院的,所以,在医院产科登记入院的产妇们,大都疼得哼哼叽叽,汗流浃背、鼻青脸肿的,象我那样,神采奕奕、昂首阔步、满面春风的几乎没有,所以,当我们入院登记的时候,前台的老护士奇怪地看着我,问:你到预产期了吗?
我们赶紧给解释说到了到了,因为羊水不足所以要人工催产。门口接待老护士听了直点头,说有这种情况,但是不多,说要不是事先接到医生的电话,还真不相信你是来生孩子的,看你一点疼痛感觉都没有。
进了产房,就有护士迎出来,笑嘻嘻地问:“where is my lady?” (我的女士在哪里呀)
我也是笑嘻嘻的,所以大家都笑嘻嘻的,一派轻松。护士给挂了催产素,我就睡着了,一夜下来,凌晨十分阵痛加剧,护士给注射了止痛药,又过了一个小时,宝宝就来啦!感觉宝宝来的时候,我赶紧招呼护士,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七八个医生护士冲进产房,大家一阵手忙脚乱,七手八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