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柱已经把一切全托付给他,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但是吴石柱根本不管他地给压上了,让他卸都卸不掉,他感到苦恼也有些别扭。
李狗娃在硷畔上溜达了一阵,便走到他住的那一眼土钵钵窑门跟前,门虚掩着,他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站在门口,看着黑乎乎的土钵钵窑,并没有马上走进去。脚地上有几只老鼠毫不畏惧地蹿来蹿去,时不时立起两只前爪,睁着一对黑豆豆的眼睛默默地看他,稍有一点动静,那几只老鼠就跑得无踪无影了。
李狗娃站了一阵,还是从门里走进去,后炕上堆着的那些粮食,已经让老鼠糟踏得不成样子,他看了真有些心疼。但这里又没有贮存粮食的好地方,只能这样了。
李狗娃站在脚地上正不知该做点什么活时,忽然听见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忙扭头一看,原来是杏花。杏花没有任何表情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脸火辣辣地烧得厉害,就像初做小偷的人被捉住一样尴尬和难受,而且连抬起头看一眼杏花的勇气也没有。
杏花把李狗娃窘迫的神态全看在眼里,心里觉得非常好笑。但是杏花没有笑地静静看着李狗娃,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狗娃,我现在想出去一下,你能不能照看一下我那娃娃。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河 第八章(2)
李狗娃听杏花这么一说,惊讶地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嫂子。
杏花再不看李狗娃了,低下了头,仍然平静中带有一种哽咽地对他说,我想出去一下。
你想去哪儿?李狗娃性急,又有些害怕,因此说出来的话粗声粗气,几乎像是质问杏花一般。
杏花没有马上回答李狗娃,转过身一直走到硷畔上,两眼痴呆地看着对面深沉的大山,过了好一阵,她才悲伤地说,今天是我妈的百天祭日。
李狗娃听杏花这么一说,顿时大惊失色。哎呀,我的天呀,吴石柱怎这么粗心,连大娘的百天祭日都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杏花他妈刚刚去世的那几天,他和吴石柱心里都还记着她老人家,在这深山老林里,也不知道今三明四,细心的吴石柱起初还在炕崖上有意地划了道道,过一天划一下,后来就慢慢忘了。要是他和吴石柱不论谁记着这件事,当然不用杏花说,他俩都会到后沟阳湾老人家坟上去祭奠的。可是吴石柱走了,石马坬只剩下他和杏花还有杏花那娃娃,况且杏花那娃娃也要过百天生日了。
很显然,杏花对她儿子百天生日并不怎么看重地只字不提,只是一提起母亲,就眼泪汪汪,说起话来,声音软得像哭。
李狗娃看着无限悲伤的杏花,束手无策,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唉,要知道是这样,说什么也不能让吴石柱走。
杏花说,娃娃你哄上,你给我说一下我妈埋在什么地方,我去找,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回来。
杏花说着,眼睛又红了一圈,眼畔畔上的泪*直想往下掉。
李狗娃忙劝道,嫂子,今天你就别去了,娃娃还小,他一阵也离不开你,等娃娃再大一些,我大哥回来,你再去也不迟。再说,你一个女人家,怎敢去那深山里,那深山里什么野兽都有,万一耍上个什么麻烦,我能担当得起吗?要么,就叫我去,你是万万去不得。
杏花摇着头,眼泪无声无息地在她白煞煞的脸蛋上流了下来。
李狗娃一看这阵势,愁肠地趷蹴在硷畔上。
站在院子里的杏花,揩了一把眼泪,刚准备给李狗娃又说什么话时,她那娃娃在窑里就嚎哭开了。杏花一拧身,急火火地跑窑里去了。
李狗娃从硷畔上站起来,一直朝杏花住的那眼土钵钵窑跟前走,他刚刚走到杏花家门上,便站住了,不知怎么他又没有进去。
杏花在窑里把娃娃喂得睡着,便喊叫李狗娃回窑里来。
李狗娃推开门,从门里怯生生地走进去。进门后很快把门闭上了,害怕凉了杏花那娃娃。他站在脚地上,看见朦朦胧胧的土炕上,杏花侧躺着,怀里紧紧地搂着她那刚过百天的孩子,孩子吃着杏花的奶水,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杏花抬起头说,你就在这窑里看上一阵娃娃,我到我妈坟前看看就回来。
李狗娃极力地劝说着杏花,你真的不要去,你去了,娃娃哭上我没办法。
不怕。杏花一脸深沉地说,哭就叫他哭上几声。
李狗娃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看来杏花是死牛顶墙,非去不可,他又不能硬阻挡,那样就会引起杏花不高兴。再说,在这鬼影都不见的深山野沟里,她妈不在人世已经一百天了,以后还有今天的这一百天么。唉,真是的,要是没有那个娃娃也好办,他可以陪着杏花到她妈坟上去。可是娃娃能丢在家里不管,总得有个人照看才行,总不能把刚刚百天的娃娃也引到杏花她妈的坟前去。
生命河 第八章(3)
李狗娃叫杏花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急得几乎快要嚎起来的了。因此他就在心里埋怨起杏花,你这么一个女人,既然知道今天是你妈的百天祭日,而且又非要上坟不可,为什么不在吴石柱走的时候说上一声。眼下吴石柱也走了,你却在我跟前说这话,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是你的男人。
可是杏花却不管是不是为难李狗娃,分明她今天要到她妈坟前去一趟是谁也挡不住的事情。
杏花根本不理李狗娃心里在想什么怎么想,把娃娃抚弄得睡着,屁股一溜到了脚地上,直冲冲地走到后窑掌,在后窑掌里不知翻搅什么。杏花翻搅了一阵,什么也没有翻搅到,吊着两只胳膊,蔫头耷脑地从后窑掌里走出来,走到李狗娃跟前,翻了翻眼皮,唉声叹气地说,什么也没有。
李狗娃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垂头丧气的杏花问,你寻什么?
杏花说,我要上坟,什么东西也没有。
杏花家窑里有什么没什么李狗娃当然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知道,这窑里绝对不会有杏花上坟用的纸钱。在这鬼地方,别说是烧的纸,就是糊窗子都没有而用的是柳条,至于供品,好的当然不会有,只能摘些野果。于是李狗娃就对杏花说,烧的纸肯定没有,如果上坟要祭品,我到对面树林里掏几颗鸟蛋。
于是李狗娃转身从门里出去,下了那道坡,跳过石鱼河,便朝对面洼上的树林子里走去。
树林子里鸟儿很多,李狗娃叫不上它们的名字。然而正在树林子里美滋滋地寻食唱歌的鸟儿突然看见这么一个灰后生一趷蹴一趷蹴地从树林子里蹿进来,惊得扑愣愣地飞上树梢,抗议地在树梢上叫个不停。
李狗娃并不理会这些叫个不停的鸟儿,拨开树丛,朝半坡中一棵树上垒有鸟窝的地方靠近,头顶上突然飞过来两只颜色淡黄的鸟,站在鸟窝上,尾巴一翘一翘地叫,随时有俯冲下来袭击李狗娃的可能。
李狗娃双手紧紧地抱着垒有鸟窝的树干,额头上汗迹斑斑,两眼死盯着几乎要俯冲下来的那两只鸟,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地朝上爬了。
鸟儿鸣叫得厉害,并且不停地在李狗娃头顶上盘旋、俯冲,有几次险些要落在李狗娃的头上,啄了他的眼珠。李狗娃便有些害怕地缩着头,丝毫不敢有一点粗心大意,稍有不慎,就有被啄了眼珠的可能,即使啄不了眼珠,也会一头从树上栽下来。
这时候,李狗娃的思想就有些动摇,他很不情愿侵犯这两个安居在树上的飞鸟。于是他偏过头,眼光从树林中穿过去,看见对面阳湾中杏花住的那两眼土钵钵窑。心想,可能杏花正在窑里的土炕上坐着等他,他很焦急头顶上的那两只鸟没有停息地监视着他,他觉得那两只鸟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站在他的头上了,他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地又把头往下缩了缩。
没有接近鸟窝的李狗娃,试图再往上爬一点。但是他的头稍微一动,那两只鸟就又疯狂开了。
李狗娃深知自己爬到树上并不是闹着玩的,而是完成一项任务,这任务又是他自告奋勇地在杏花面前要求干的。因此他只好硬撑着又朝上爬了一下。
现在李狗娃已经爬到鸟窝跟前,透过鸟窝的缝隙看见躺在鸟窝中的四颗鸟蛋。
李狗娃百般惊喜,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手从鸟窝的小洞中伸进去,很快就摸到那四颗光滑的鸟蛋。忘却了鸟儿在他头顶上的“狂轰滥炸”,两只脚丫子像抹了油一般地从树干上溜下来,而那两只鸟仍然站在树枝的鸟窝上,忧伤地鸣叫。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河 第八章(4)
李狗娃现在根本顾不上那两只小鸟,把四颗完好无损的鸟蛋包在他的烂夹袄里,拨开荒草,避开树丛,像条狐狸精一样从山坡里跌跤马趴溜下去,跳过汩汩流淌着的石鱼河,飞也似地从杏花家那道坡里爬上去。
杏花坐在她娃娃身边,两眼痴呆地望着窗外,正焦急地等着李狗娃。忽然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扑沓扑沓脚步声,李狗娃怀抱着他那件烂夹袄从门里进来。杏花迫不及待地从炕棱上溜到脚地,扑闪着她那一对毛格闪闪的眼睛问他,弄到了?
弄到了。李狗娃说着,就把他的那件烂夹袄小心地放在土炕上,慢慢地揭开,从烂夹袄里抓起白亮亮的四颗鸟蛋,双手捧到杏花面前。
杏花风一样地走到锅台跟前,忙不迭地动手开了。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杏花很赶快地就把鸟蛋炒好,急忙走到前脚地站着的李狗娃跟前,像大人给小孩吩咐事情一样地对李狗娃说,娃娃刚睡着,你就坐在跟前把他看好,我费不了多少时间就回来。
李狗娃看见杏花头也不回地从坡里下去,急忙赶到硷畔上,对风一样从坡里下去了的杏花说,嫂子,快去快回。李狗娃冲着已经看不到了的杏花,还准备给她说几句,杏花那娃娃就拼命地嚎哭起来。
李狗娃急忙折转身,一气跑进窑里,看见土炕上躺着的娃娃伸胳膊蹬腿地嚎哭得正欢,小脸蛋上还挂着几颗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