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静,一弯明月挂在天空,和煦的风轻轻地从脸面上刮过。
四锤的心慌慌跳个不停,站在这空旷的院子里浑身发抖。五虎二牛三娃都在院子里站着,谁也不上去叫门。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滑动,五虎沉不住气了,转过身,对站在他身边的二牛说,你去叫门。
二牛说,我不能去,如果要叫门的话,还是四锤去,他们是邻居。
四锤急了,忙说,我不能,狗娃恨我,我怎能去。
五虎躁了,真想破口骂他们一顿。他走到狗娃家门跟前,犹豫了片刻,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并且朝窑里问道,睡下了?
你是谁?石桂花听见敲门声问。
我。五虎说。
你是谁?石桂花仍然气汹汹地问。
我是五虎。五虎说。
石桂花听见是五虎,把窑里的灯点着,朝外边说,进来,门没关。
五虎推开门,二牛三娃四锤相跟着溜进来,眼扑闪闪地在李狗娃家窑里乱转,不知道他们会是怎么一种下场她从李狗娃窑里走出来地心慌意乱。而躺在下炕的李狗娃,好像害上要命病一般地死气不吭,石桂花坐在后炕头上愁眉苦脸。很显然,她已经在后炕头上坐了好长时间,那双烂花鞋远远地摆在对面的窑崖根。
五虎坐在炕棱边,二牛三娃四锤一排溜站在脚地,眼扑闪扑闪乱眨地无言而立。
五虎说,几天了没见我大哥,刚知道他病了,就一块来看看。五虎虽然粗暴,但在关键时候还会给人支个台阶,好让石桂花和李狗娃有台阶可下。
石桂花忙把低着的头抬起来,迎合着五虎的话说,也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睡几天就好了。
李狗娃在这时候就不能死睡着不动了,不然他就圆不了场,他总不能老睡在家里连门也不出地装死,那样怕他也憋不住。因而他听五虎和石桂花这么一说,慌忙从后炕爬起来,看了几眼站在脚地上的二牛三娃四锤和坐在炕棱边上的五虎,有意识地在头上摸了摸说,可能是天气变得太快,没操心感冒了。李狗娃在炕上坐起来说着话,气氛就缓和多了。二牛和三娃也可以在中间拍马屁似地说几句好话。
于是,二牛就说,要是不行,明天我去趟小镇,买点药回来。
李狗娃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
确实不行就叫二牛跑一趟。三娃附和着说。
能行。狗娃说,都到炕上来。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都在糊里糊涂的应和之中,就这样相互隐瞒着.好像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狗娃也是真的病了,他们是看病人来了,再没别的意思。
胡谝了一阵,二牛觉得站在脚地上身子有些发冷,便说,你们还没吃饭吧。
石桂花抬起头看二牛时,目光一下落在四锤脸上,四锤忙把头歪向一边。
李狗娃说,不饿。
哎,饿不饿饭要吃哩。五虎说,没吃了,我们帮着做。
石桂花没吭声,扑闪了几下眼睛,便掉下几滴伤感的眼泪。
此时,正尴尬得无所适从的四锤,迫不及待地说,那我给烧火。说着,他就溜到了灶圪崂里动开了手脚。
五虎说,二牛,你和三娃相帮着做饭,我跟狗娃说会话。
噢。二牛和三娃答应着就走到了灶圪崂。
石桂花再不能坐在炕上不动弹了,她是精明女人,一溜就从炕棱上溜到脚地,把她那两只烂花鞋穿在脚上,开始跟那三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做开了饭。
看样子,李狗娃和石桂花一天没生火了,水瓮里水也没有,石桂花在瓮底上刮了几下还没刮到半碗水。
四锤一闪身从灶圪崂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积极地担起水桶,石桂花挡了几下没挡住,四锤就从门里出去了。
四锤一连担了四回水。
四锤变得很勤快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当四锤担最后一回水时,二牛三娃就帮石桂花做好了饭,看着他两口子把饭吃完,他们这才告别了李狗娃和石桂花匆匆回家睡觉去了。
四锤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布满了的星星,无限惆怅地深出了一口气。
这一天,没有风,很黑。
生命河 第十七章(1)
时隔数年的一九四七年。石马坬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曾经郁郁葱葱被梢林覆盖的山坡沟洼,现在像被人剥了一层皮的树一样,袒露着光脊梁。吴石柱站在光秃秃的山头上,看着起伏连绵的黄土山,非常忧伤。历经沧桑的石马坬,忽然让他无法认得这就是他当年逃难的地方。
吴石柱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儿子吴贵已经十八岁了,娟娟也长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家里家外,儿女们好歹是他的一个帮手。但是李狗娃恨他恨得刻骨铭心,常常教唆他那两个儿子欺压他们父子,吴石柱总是躲得很远,害怕惹出更多的麻烦。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吴石柱就从光板土炕上爬起来,坐在炕棱上愁眉苦脸地抽了一袋烟,便把吴贵从睡梦中叫醒,然后在门圪崂里拉起一盘绳,挎在肩胛,顺手在窑壁子上摘下一副铁夹子,出去了。
吴贵揉搓了几把瞌睡的眼睛,伸展了一下腰,从炕上急忙溜下来,追到院里,跟着他大从坡里的那道小路上走下去。
绕过了石马坬村,钻进后沟,父子俩还有跟在身后的那条苍狗一直朝深山里走。
深山里,仍然有野兽,老远的地方,吴贵就听到野兽的嘶叫声。
路上,吴石柱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抽烟。
父子俩走到深山的一道土洼上,土洼的边上有一条小路,是野兽踩踏出来的。吴石柱走到小路边,观察了一阵地势,放下肩胛上挎的那盘麻绳,在小路上小心地安好了夹子,然后领上吴贵还有那条苍狗就从山洼里往上爬。到了山顶,吴石柱趷蹴在地畔上,吴贵紧挨他大的身边坐着,呆呆地。苍狗蹲在吴石柱和吴贵的身边,高扬着头,两只机智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
吴石柱在地畔上吃着烟有些瞌睡地打盹。吴贵坐在吴石柱身边心猿意马,呆头呆脑。
太阳刚刚从山畔畔上往下溜的时候,蹲在他俩身边的苍狗突然站在山畔上叫起来。
吴石柱听见狗叫,一闪从地畔上站起来,连瞌睡也没有了,朝着苍狗咬的方向望去,只见他安夹子的上峁,有一头野猪领着两头野猪崽正在山峁上尘土飞扬地乱蹿。
吴石柱一下来了精神,吩咐吴贵朝山头背后转过去,绕到野猪乱窜的左侧,设法将野猪赶到他安好夹子的那道羊肠小路。
苍狗是驯服好的一条猎狗,看着吴石柱的手势凶猛地朝野猪乱窜的山峁上飞奔而去。
吴贵很快按照他大的吩咐从山背后绕过去,站在安全的地方使劲地叫喊。
苍狗已经跑到野猪的不远处,周旋着,乱叫着。
野猪猛不防受到惊吓,愣在山峁上,两只眼睛死盯着山峁上拼命咬叫的猎狗,嘴张得簸箕那么大,翕得吧吧直响。
野猪在山峁上暴怒地乱扑乱撞,碗口粗的树被它一口咬断。苍狗看见横冲直撞的野猪,不叫了,翘着尾巴,闪电般地窜到野猪跟前,瞅准机会,朝野猪的后腿猛咬一口,那头野猪猛地一折身,苍狗一跃跳到一旁,野猪扑了空。
暴怒的野猪不顾疼痛,凶残地朝苍狗跟前扑,机智的苍狗腰身一闪,在那条狭窄的羊肠小道畔上,汪汪叫开了。
完全失去了理智的野猪,看见咬了它一口的苍狗得意地蹲在山畔上咬叫,再次朝苍狗蹲的山畔上扑去。然而野猪再次扑空,却意外看见了可以逃身的那条羊肠小道。于是野猪不顾再追赶咬它一口的那条苍狗,领上两头猪崽就朝羊肠小道上猛窜下去。谁知野猪刚刚窜上小道还没等再跑几步,两只蹄被吴石柱早已安好的铁夹死死夹住。
生命河 第十七章(2)
苍狗见势,猛扑上去,在野猪身上一阵乱咬,咬得那头野猪遍体麟伤,嚎叫不止,奄奄一息。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李狗娃家李胜风一样从沟槽里窜进来,跑到猪狗肉搏的跟前不由分说,掂起老镢头,朝着被苍狗死死咬着后胯的野猪头上猛砍几镢,那头野猪就这样一命归天了,两只野猪崽却在这时候跑得不见了踪影。
李胜趷蹴在死了的野猪旁边看着从山峁里跑下来的吴石柱和吴贵,嘿嘿地笑了两声。吴石柱看着朝他笑的李胜,嘴唇翕动了几下,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看了眼躺在羊肠小道上的那头野猪。
嘿嘿。李胜又朝吴石柱笑了一声。
吴贵不在意李胜这样干笑,跑到那头死了的野猪跟前弯腰就要拉那头野猪时,在野猪跟前的李胜说,慢。
怎?吴贵抬起头,看着趷蹴在野猪跟前阴阳怪气的李胜说,这关你小子什么事?
野猪是我打死的。李胜冷冷地说。
什么?吴贵要扑上去扇李胜几个耳光,这小子怎连脸都不要,跟他大一毬样。
吴石柱看见这阵势,忙朝吴贵跟前走了一步,把吴贵挡在一旁,对趷蹴在野猪跟前比吴贵小两岁的李胜说,你也不看看,这该不该你得?
你们也都看见了,这头野猪是我打死的,要不是你家那条苍狗,那两头野猪崽也跑不了,不过,不说那些,算我倒霉,只弄得这一头野猪。李胜趷蹴在那头死了的野猪跟前,摇头晃脑地说。
李胜,你看看野猪蹄子上那夹子,那可是我大安的,吴贵气得在这路上跳几跳的光景。
我不管夹子不夹子,那野猪明明白白是我用镢头砍死的。
吴石柱气得变了脸色,他还真没见这号人,真是叫李狗娃引诱坏了,活人眼里捅拳头哩,欺负人没深浅。
吴贵怒不可遏,弯腰就要卸野猪蹄上的夹子。李胜一跳站起,恼凶凶地拿起扔在地上沾满血的镢头,扑到吴贵眼前,眼看吴贵和李胜就要打起来了。
吴石柱一看这阵势,急忙一把把吴贵拉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但一句话也没说。
吴贵眼睁睁看看李胜,气得挣脱他大的胳膊,抓起被李胜丢弃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