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她脸色苍白,喊道。“前天一整夜我都梦见那个可恶的东西。 临睡前,祈祷完了以后,我心里起了一个用纸牌占占卦的想法,上帝用它来惩罚我。 那副丑样子,头上那两只角比牛角还长。”
“我真希望您再梦到它们几十个。我是基于基督的博爱教义来的,看到一个可怜的老太婆在受苦,受穷,这才……让那些死农奴和您的整个村子都完了,都死绝吧!……”
“哎呀,你诅咒得太狠啦!”老太婆惊恐地看着他说。“跟您说不到一起!
真的,不用坏词儿来比方,就象一条野狗趴在干草堆上:自己不吃草,也不让别的什么东西来吃。因为我替公家收购,我本想买您的一部分农产品……“他在这里撒了一个小谎,虽然是顺嘴说的,丝毫没有深谋远虑,但却意外地获得了成功。 替公家收购对纳斯塔西娅。 彼得罗夫娜产生了很强的影响;起码她已改用恳求的语气说话了:”你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早知道你的火气这么大,我就压根儿不会不顺从你了。“
“有什么好发火的!我会为鸡毛蒜皮发火吗!”
“那好吧,我同意卖十五卢布,要给票子,不过,先生,要记住收购的事:什么时候要收购燕麦粉啦、乔麦粉啦、粟米和家畜肉啦,别忘记了我。”
“不会的,老妈妈,决不会忘,”他边说,边用手擦着汗——他已经汗流满面了。他问她市里有没有代理人或可以委托代办文契手续和其他事宜的熟人。“有啊,大司祭基里尔神父的儿子在公证处呢,”科罗博奇卡说。奇奇科夫请她给他写封委托信,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干脆自己拟起信稿来。 这时,科罗博奇卡暗自思考:“如果拉拢拉拢他,让他把我的面粉和畜肉收购给公家就好了,昨天和好的面还剩了一块,这就去告诉费季尼娅烙油饼;烤一个鸡蛋素馅饼也不错,家里人烤得很好,而且费的时间也不多。”女主人出去安排人执行烤素馅饼的事去了,她的计划里大概还要补充上厨房里的其他一些烹饪作品。 这当儿奇奇科夫回到了过夜的客厅,要从他那只小红木箱里取几张要用的纸。客厅已收拾干净,豪华精美的鸭绒褥子已经拿走,沙发前边已经摆上了一张蒙着台布的桌子。 他把小红木箱放到桌子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由于他感到浑身是汗,象是掉进河里刚爬上来似的:身上的东西,从衬衫到袜子,全湿透了。“哎,可恶的老东西把我折磨死了!”他说完,略事休息,便打开了小红木箱。 作者相信,有些读者很好奇,连这个小红木箱里面的摆设也想知道个究竟。 好吧,为什么不使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呢!箱子里面的格局是这样的:当间放着香皂盒,香皂盒一侧是六七个放刮脸刀片的窄格子,香皂盒两头是两个方格子,一个放吸墨器,一个放墨水瓶,香皂盒的另一侧,挨着两个方格子的是一条凹槽放鹅毛笔、封蜡和其他一些较长的东西,凹槽旁边是各种格子,放短一些的东西——名片啦,邮票啦,戏票啦等等各种留起来作纪念的东西。 上边带各种格子的一层拿开以后,下边放着一摞纸,纸下边是一个从箱子侧面向外拉的钱匣子。 主人总是拉出来又急忙放回去,因此很难说准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却说奇奇科夫马上忙活起来,削好了鹅毛笔,开始替老太婆写信。 就在这个时候,女主人走了进来。“你这箱子真好,先生,”她坐到他身旁说。“肯定是在莫斯科买的吧?”
“是在莫斯科买的,”奇奇科夫一边写一边答道。“这,我知道:那里什么活儿做的都好。 前年我妹妹在那里给小孩们买了几双棉皮靴:那货色结实得一直穿到现在。哎哟,你有那么多带印花的纸呀!”她往奇奇科夫的小箱子里看了一眼说。 里面带印花的纸的确不少。“我这里缺东少西;送给我一张也好!
有时候得向法院递个什么呈子,却没有纸写。“
奇奇科夫对她解释,说这种纸是专门订立买卖契约用的,不是递呈子用的。 不过,为了敷衍她,奇奇科夫还是给了她一张印着一卢布印花的纸。 写完信,奇奇科夫请她签字并出具一下死农奴的名单。 虽然这个女地主不做任何记录,没有任何名单,可是死农奴的名字,她却记得滚瓜烂熟。 他请她立即口授,由他笔录有些死者的名字,特别是他们的诨名,使他感到惊讶,因此,他每听完一个名字,写之前,都要先停一下,有个叫不敬牲口槽的彼得。 萨韦利耶夫使他感到特别奇怪,他不由得说了一句:“嗬,好长!”另一个名字前面添了个“牛屎砖”
,还有一个名字干脆叫:车轮伊万。名单写完,他吸了一点儿气,闻到了油煎食物的诱人香味。“请随意吃点儿吧,”女主人说。奇奇科夫一回头,发现餐桌上已摆满了香菇、油煎包子、奶渣饼、油饼、薄饼、葱花饼、罂粟籽饼、胡瓜鱼饼、应有尽有。“吃点儿鸡蛋素馅饼吧!”女主人说。奇奇科夫往前凑了凑,一下子就吃了大半个鸡蛋素馅饼,吃完称赞了一番。 鸡蛋素馅饼本来就好吃,由于跟老太婆周旋劳累就显得更好吃了。“不想再吃点儿薄饼吗?”女主人说。奇奇科夫一下子卷起三张薄饼作为对该问题的答复,在香喷喷的奶油里蘸了蘸,送进嘴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和两手。 他这样重复了三次之后,便请女主人派人去吩咐给他套车。 女主人马上让费季尼娅去吩咐,顺便再拿几张新烙的薄饼来。“老妈妈,您家的薄饼很好吃,”奇奇科夫说着又吃起刚端上来的热薄饼。“我家的人烙饼很好的,”
女主人说。“糟糕的是今年不好,面粉差些……先生,您不用着急呀?”她看到奇奇科夫拿起了帽子,说。“车还没有套好嘛。”
“我的家奴套车套得快。 马上会套好的,老妈妈。”
“那么,请您不要忘了收购的事儿。”
“忘不了,忘不了,”奇奇科夫朝门口走着说。“您不收购猪油吗?”女主人跟在他身后问。“怎么不收购?当然收购,但是要等以后再说了。”
“圣诞节前后,我会准备好猪油的。”
“好,要收购,什么都收购,猪油也收购。”
“也许还收购羽毛吧。圣诞节斋戒开始前,我也会有羽毛卖的。”
“好的,好的,”奇奇科夫说。“瞧,先生,您的马车还没有套好,”他们走到门口台阶上时,女主人说。“马上会套好的,马上。 请告诉我奔大道怎么走。”
“怎么讲呢?”女主人说。“很难讲清楚,拐弯的地方太多了;我派个小丫头去送你吧。 你的车夫座上能给她挤个地方坐吧?”
“当然可以。”
“那我就给你派个小丫头去;她认识路;不过,你可别把她拐走了!我一个丫头已经被商人拐走了。”
奇奇科夫保证说决不会把小丫头拐走,因此科罗博奇卡便放下心来,开始照看院子里的一切;她盯着从仓房里往外搬一桶蜂蜜的管家婆,又盯着出现在大门口的一个庄稼汉,渐渐地把全部心神都贯注到家务上去了。 然而,为什么要在她身上花这么多笔墨呢?
科罗博奇卡也好,马尼洛夫太太也好,家务事也好,非家务事也好——一笔带过就是了!世界上的美好不在于此。 欢乐转眼就会变为悲伤,要是耽搁久了,谁知道会有什么古怪念头在脑袋里产生。 也许有人甚至会开始想:算了吧,科罗博奇卡在分成无穷等级的人类品德这个阶梯上真是站得那么低吗?虽然她的妹妹住在贵族府邸,深宅大院,铸铁楼梯芳香扑鼻,铜器熠熠发光,拥有红木家具,铺着地毯,对着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昏昏欲睡,等着一个言谈风趣的上流人士的来访,那时她就可以暴露一下才华,说出一些背得烂熟的理论来——这些见解将要根据时髦世界的法则在全市风靡整整一个星期,这些见解谈的不是她的府上和庄园里因为持家无方而杂乱无章的情况,而是法国正在酝酿一次什么政变,时髦的天主教采取了什么新的方向;虽然她的妹妹是这样的,科罗博奇卡跟她之间的差别就真的深如鸿沟?
然而要一笔带过,一笔带过,何必要谈这些呢?
不过,为什么在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欢快时刻里会另有一股奇异的溪流突然自发地袭上心头:笑容还没有完全从脸上消失,仍然是置身于同样一些人中间,却已变成了另一个人,脸上已映衬出另一种光……
“马车来了,马车来了!”奇奇科夫看到自己的马车终于赶了过来,喊道。“笨蛋,你怎么磨蹭了这么久?看样子,你昨天的酒劲儿还没有过吧!”
谢利凡对此未加任何理论。“再会吧,老妈妈!您的小丫头在哪儿呢?”
“喂,佩拉格娅,”女地主朝站在台阶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喊了一声。小丫头十一二岁,穿着一件家染粗麻布连衣裙,赤着脚,满腿稀泥,从远处看还以为她穿着皮靴呢。“去给老爷带路。”
谢利凡帮着小丫头向车夫座上爬。 小丫头一只脚蹬在老爷上车用的脚踏板上,在脚踏板上留下了一些稀泥,然后才爬上了车夫座,坐到谢利凡身旁。 她长得很漂亮,奇奇科夫自己也往脚踏板上一蹬,把车压得向右倾斜了下去(因为他有些重),最后坐好了,说:“啊!现在好啦!再会吧,老妈妈!”
马车走了。谢利凡一路上神情严肃,而且很认真的对待自己的营生,犯过错误或者喝醉过酒以后,他总是这样的。 几匹马被刷洗得出奇地干净。 有一匹马的套包本来一直是破的,皮子下边露着麻头,现在却缝得漂漂亮亮的了。 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抽几下鞭子,没有对他的马发表训话,虽然那花斑马当然是很想听听斥责的,因为在这种场合缰绳总是被口若悬河的车夫懒洋洋地拿在手里,而鞭子也只是在脊背上空晃来晃去地装模作样。 但这次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