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皮毛的话,在他占据了比较显要的地位以后,会使真正懂得这门科学的人尝到厉害。 他会说:‘让我露一手!
‘他会杜撰出那么聪明的办法来,使许多人身受其苦……唉,如果这些贪婪鬼全死光了,那该多好!“
索巴克维奇转过身来说。“名单写好了。”
“写好啦?给我看看!”奇奇科夫草草一看,名单清楚明白地使他惊奇:那上边不仅详尽地写明了每人的手艺、称呼、年龄和家庭状况,而且在页边上还特别标了每人的嗜酒程度,品性——一句话,看着都令人高兴。“现在请给定钱吧!”
“到城里我会一次付清的。 给定钱干什么?”
“这是规矩嘛,您知道,”索巴克维奇答道。“我不知道怎么给您。我身边没有带钱。噢,只有十卢布。”
“十卢布算什么!起码应该给五十呀?”
奇奇科夫推托起来,说身边没有钱;但索巴克维奇却一口咬定他带了钱,他只好又掏出一张钞票来,说:“好吧,一共是二十五。 再给您十五,不过要请您列个收据。”
“唉,要收据干什么?”
“最好还是有个收据。您知道,这年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好吧,把钱拿过来呀!”
“钱就在我手里!
拿过去干什么?
写好了收据,您立刻就可以拿到。“
“请原谅,这样我怎么能写收据呢?我得先拿到才行。”
奇奇科夫松了手,把钱给了索巴克维奇。 索巴克维奇走到桌子跟前,左手拿着钞票,右手在一张纸条上写道:出卖注册农奴预收定金二十五卢布钞票,此据。 写完收据,他又检查了一遍钞票。“票子是旧了一些!”他拿起一张钞票对着光亮看着说,“也破了一点儿,不过既然是朋友办事就不要计较这个了。”
“贪婪鬼,贪婪鬼!”奇奇科夫心想。“外加老奸巨滑!”
“不要女的吗?”
“谢谢,不要。”
“我要价不高。 看面子,一卢布一个。”
“不需要女的,不要。”
“好吧,既然不要,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不能强求口味一致,正如俗语所说,有人喜欢神甫,有人钟情于神甫的老婆——各有所好嘛。”
奇奇科夫告别时说。“我还想请求您一件事:这桩交易只能你我知道,”
“当然。 第三者没有必要搀和进来;知己朋友之间办事,那就永远应当够意思。 再会!枉驾来访,多谢;今后也请记住:要是有空闲时间,请来吃顿饭,坐一坐。 要么在什么事情上我们还能彼此效劳呢。”
奇奇科夫坐上马车,心中骂道。“可别这么效劳了!”
“一个死农奴竟敲了我两个半卢布,真他妈的贪婪!”
他对索巴克维奇的做法颇为不满。 无论如何,毕竟是熟人,在省长家里和警察局长家里都见过,但是办起事来竟完全跟陌生人一样,一些废物还要钱!马车驶出大门,他回头看了一下,看到索巴克维奇还站在台阶上,好象在等着看看客人朝那儿走。“现在还站在那里!坏蛋,”他咬着牙说了一句,吩咐谢利凡先拐到农舍那边去,以便索巴克维奇从大院里看不到马车的去向。 他想去找普柳什金,因为索巴克维奇说过,普柳什金家里农奴象苍蝇似地一批一批地死,但是他又不愿意让索巴克维奇知道。 马车走到村边,他看见一个乡下人扛着路上拾到的一根粗大的原木象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似地往家里拉,他就把这个乡下人叫住了。“喂,要是不走主人家大院门口,还有哪条路能去普柳什金家?大胡子!”
乡下人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知道吗?”
“不知道,老爷。”
“哎呀,你呀!
头发都白了,不晓得那个不让农奴吃饱饭的吝啬鬼普柳什金?“
“啊!带补钉的,带补钉的!”乡下人叫道。在“带补钉的”这个形容词后边,他又加了一个名词,并且加得很成功,但是在上流社会的语言中并不使用,所以我们就把它省去了。 不过读者可以猜到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因为,虽然乡下人早就从视野中消失,马车也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程,可是奇奇科夫仍坐在车里笑个不停哩。 俄国民众的表达能力是强的!他们只要赏给谁一个绰号,这个绰号就会贴到他身上,在职也好,离职也好,去了彼得堡也好,走到天边也好,他就永远要带着它了。 而且不管他日后怎样使尽心机,如何为自己制造高雅的声望,哪怕是雇一些使笔杆子的人给他续上古代大公的家谱丝毫也无济于事:这就象乌鸦似地扯开嗓子为自己大喊大叫,使人一听就明白这鸟儿的经历。 准确说出来的字眼儿,就和写出来的一样,是用斧头砍都砍不掉的。从俄罗斯深处流露出来的词句是多么正确啊,因为那里没有德国人、芬兰人或任何其他民族的影响,一切都是浑金璞玉般的生动泼辣的俄罗斯智慧,要说什么,用不着象抱窝鸡似地趴在那里冥思苦想,信手拿来一个字眼儿,就马上会贴到你身上——象一张永久有效的护照,用不着再补充你的鼻子和嘴唇长得什么样——只这一个字眼儿就足以把你从头到脚描写得惟妙惟肖了!
正如在虔诚的神圣的俄罗斯大地上布满了无数圆顶的、尖顶的和带十字架的教堂和修道院,在地球上也有着无数的部落、氏族和民族,它们熙熙攘攘,各居一方,忙碌着,拥挤着。 任何一个充满创造才能、具有鲜明特点和其他禀赋的民族,不管表述什么事物,其语言都各有特点,在他们的表现法里都反映着各自的特殊气质。 英国人说话谙于世故,通情达理;法国人说话华而不实,过耳即逝;德国人却爱独出心裁想出一些不是任何人都能懂得的干巴巴的深奥字眼儿;可是没有一种语言的字眼儿象一语道破的俄语字眼儿那样豪放泼辣,那样出自心灵深处,那样激情澎湃,生动活泼。
第 六 章
老早老早以前,在我那转瞬即逝的童年时代,我非常喜欢初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穷县城也好,小村子也好,城关也好,乡镇也好,孩子的奇怪的目光到处都能够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 各种建筑,一切具有显著特点的东西,都会把我吸引住,使我惊叹。 在市井平民居住的一片原木平房中间象鹤立鸡群似地矗立着的、窗户有一半是饰窗、建筑样式千篇一律的石造官署也好,耸立在刷得雪白的新建教堂上空、包着白铁皮的规整的圆顶也好,市场也好,出门闲逛的县城阔少也好,——什么也逃不过我那细致而敏锐的目光,我把鼻子伸出车外,细看着一种从没见过的衣服式样,观察着菜铺子门里装在木箱里的钉子、远看发黄的葡萄干、硫磺和肥皂以及一罐罐早已干透了的莫斯科罐装糖果,看着从旁走过的一个步兵军官(谁知道他是从哪个省份来到这个寂寞的县城的)和一个身穿腰部打褶的立领短上衣、坐着轻巧的敞篷二轮车飞驰而过的商人——我的思绪也就跟着去追随他们那穷困的生涯了。 一个县里的官吏从我身旁一过,我心里就琢磨起来:他这是到哪里去,是直接回家,还是到他哪个同事家里去参加晚会,以便在门口台阶上先坐它半个小时,待天黑以后,同母亲、妻子、小姨子以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早开的晚饭;上完第一道菜汤之后,带着铜币项圈的丫环或者穿着肥大上衣的家童用那家传的经久耐用的蜡台把油脂蜡烛拿上来的时候,他们的话题是什么呢。 在快到哪个地主的庄子时,我总是好奇地远望着又高又细的木造钟楼或又黑又宽的木造老教堂。 地主家的红色房盖和白色烟囱从绿树丛中远远地招引着我,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遮住地主家宅的林木闪到两旁去,好看一看这座住宅的全貌。 噢,那时它的外观并不显得俗气。 根据房子的外观,我尽力猜想着这家地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胖不胖,膝下有几个儿子还是足足有六个姑娘(她们总是笑声清脆,游戏闺中,而且最小的一个准是个美人儿),这六个姑娘长的都是黑眼珠吗,地主本人呢,是个快活人,还是象九月末天气似地阴沉沉的,整天翻看着日历谈论着使年轻人感到枯燥乏味的黑麦和小麦。现在我接近任何一个陌生的村庄,看着任何一个俗气的村庄的外貌,我都是无动于衷的;我那冷漠了的目光得不到快慰,没有什么东西使我觉到可笑。 那些昔日颇能激起面部表情变化、滔滔不绝和引起欢笑的议论的东西,会在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的嘴唇一动不动,保持着冷淡的沉默。 啊,我的少年时代呀!啊,我那清新敏锐的感触呀!
奇奇科夫琢磨着普柳什金的乡下人起的绰号,心里在暗笑着,没有感觉马车已经驶进了一个有着许多农舍和街巷的大村庄的中心区。 不过,立即就会有一种极其厉害的颠簸来提醒他了。 这颠簸是原木铺的路面形成的,城里的石铺路面同这种木铺路面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铺在路上的原木象钢琴键子似地起起伏伏,粗心大意的乘客不是前额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就是后脑勺上撞个大包,再不就是自己的牙齿把自己的舌头痛痛地咬一下。 奇奇科夫发觉农舍不知为什么全部破烂不堪,农舍的原木墙又黑又旧;很多房盖象筛子似的满是窟窿;有些房盖只剩下一根房梁和几根肋骨似的檩木。好象是房屋的主人们自己动手把房盖上的板条和木板拆掉的,他们大约认为这种破房子睛天又不下雨、雨天不遮雨,在里面和婆娘们混个什么劲儿呢;酒馆里啊,大路上啊,——一句话,愿意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有的是地方。 他们的这种理由自然是对的罗。 农舍的窗户上都没有玻璃,有的塞着一件破衣裳或者一块破布。 农舍房盖下边的带栏杆的阳台(俄国有些地方的农舍不知为什么要修上阳台)
也都东倒西歪,黑得不堪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