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摸小孩子的脸蛋儿,观察起他那胖乎乎的样子来。 小孩子就要住在这里,每天到市立学校去上学。 父亲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 分手的时候,父亲没有落泪,给了他半卢布铜币买零食用,然而最重要的是那聪明的教诲:“记住,帕维尔,要好好学习,不要放荡,不要胡闹,最重要的是讨好师长。 要是能讨好师长,即使学习不好,没有天赋,你依然会一帆风顺,压过所有的人。不要跟同学交往,那不会教你干好事;倘若需要交往,也要交那些有钱的,一旦有事,他们对你会有用的。 自己不要请别人吃东西,最好叫别人请你,最重要的要攒钱;钱这东西在世界上最可靠。 同学或朋友会骗你,遇到灾难会首先抛弃你,可是钱不会抛弃你,不管你碰到了什么灾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好办事。“说完这段教诲之后,父亲就跟儿子分手,又由褐色黄斑马拉着回家去了。 从此,儿子再也没见到父亲,可是父亲的教训却深深地扎下了根于他的心里。小帕维尔第二天就去上学。 他对任何学科也没有特殊天赋;他最大优点是整洁和勤快。 但是他在另一方面,也就是说,在待人接物方面却很聪明。他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在对待同学的问题上,他果然做到了让他们请他,而他不仅从来不请他们,有时甚至还把他们给他的食品藏起来,然后再卖给他们。 早在孩提时代,他就会克制自己的各种欲望。 父亲给的半卢布,不仅一文未花,相反,当年就赚了不少钱,这显示出了他差不多可以说是非凡的经营才能:他用蜡作灰雀,刷上颜色,然后以很合算的价钱出卖。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还从事其他一些投机勾当,比方说:在市场上买一些食物,带着到教室里坐到那些有钱的同学身旁,一看到哪位同学开始咽吐沫——饥饿的前兆,他就从凳子下边装作无意似地偷偷递给他一点儿蜜糖饼干或面包,把对方的食欲引起来,然后就根据食欲的强烈程度要价儿。 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在家里不休息,一直摆弄一只装在小木笼子里的老鼠,最后做到了使老鼠能听从号令做出竖立、卧倒和起立的动作来,这只老鼠后来卖的价钱也很合算。 攒够五卢布,他就把小袋子缝起来,然后往另一个袋子里存。 在对师长的态度上,他有他的更聪明的作法。坐在坐位上,谁也不如他老实。必须指出,教师是个极爱肃静和规矩的人;对聪明机灵的孩子,他无法容忍;他觉得这些孩子一定会耍笑他。 一个孩子一旦被他目为机灵,只要动一下,只要无意中扬一下眉毛,他就会发怒。他就会把这个孩子撵出教室,严加体罚。 他说:“老弟,我要打掉你的傲气和放肆!
我把你看透啦,比你自己对自己还了解。你去给我跪着!
你要给我饿一会儿!“可怜的孩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罚跪了一天一夜没吃上饭。”天分和才能吗?
全都无所谓,“这位教师说,”我只看品行。 一个学生,只要品行可佳,哪怕他什么不会,我也要给他各科打满分。 我要是看到谁淘,耍笑人,我一分也不给,哪怕他学富五车呢!“这位教师很不喜欢克雷洛夫在一篇寓言中说的”按我看,喝酒无妨,只要懂行“,他总是眉飞色舞地讲他从前任教的那个学校如何肃静,他说那所学校要静得能听到苍蝇飞,说一年之中在教室里没有一个学生咳嗽过,拧过鼻子,在下课铃响以前连教室里有学生,没有都听不出来的。 奇奇科夫突然领会了师长的精神,明白了自己应当如何做。 在上课时,不管后边同学如何逗他,他连眼睛和眉毛也不动一动;下课铃一响,他马上跑过去抢先给老师递风帽(当时那位教师戴的是风帽)
;递过风帽,便第一个走出教室去,想方设法在路上遇到他三四次,每次遇到都要脱帽行礼。 事情得到了完满的成功。 在校期间,他一直保持第一名,毕业时他各科成绩优秀,得到了毕业文凭和用金字写着“品学兼优堪资模范”的奖状。 学校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仪表堂堂讨人喜欢、下巴需要常刮的小伙子了。 这时他父亲去世。 留下来的遗产是四件破烂不堪的绒衣,两件挂着羊羔皮里的旧外套,数目微不足道的现款。 看来,父亲只懂得劝别人攒钱,自己攒的钱却不多。奇奇科夫马上把破旧的祖屋和寥寥无几的田产卖了一千卢布,并使那户农奴迁进了城,准备在城里定居下来,找个差事做做。 此时,那个喜欢肃静和规矩的、可怜的教师不知是因为愚蠢还是其他过错被赶出了学校。 教师穷愁潦倒喝起酒来,最后连喝酒的钱也没有了;他总是染病没有饭吃,无依无靠,落到了一个冰冷的、被人遗弃的破房子里。 他从前的学生,那些因为聪明机灵而被他不断目为傲气和放肆的学生,知道了他的这种情况以后,便马上为他捐款,甚至把许多有用的东西都变卖了;可是奇奇科夫却推说没有钱,只给了五戈比银币,同学们马上把它扔了回去,说:“哎呀,你这个吝啬鬼!”可怜的教师听到从前这些学生的举动,不禁双手掩面大哭起来:暗淡无神的两眼里泪如泉涌,象一个软弱无力的孩子。“快病死在床上了,上帝还要我哭一场,”他用脆弱的声音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完奇奇科夫的表现以后,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咳,帕维尔!瞧,人多么善变!他在以前装得多么规矩啊,不吵不闹,多老实!骗了我,深深地骗了我……”
但不能说,我们的主人公天生就是铁石心肠,他的感情麻木不仁到不知怜悯、不知同情的程度;怜悯心和同情心,他都有,他甚至也愿意接济别人,但从不拿巨额捐款,动用已决定不动用的那些钱;一句话,父亲关于“攒钱”的教诲起了作用,但他并不是为爱钱而爱钱;支配他的不是小气和吝啬。 是的,吝啬和小气不是他的本性,他憧憬的是舒适优裕的生活;马车啊,陈设讲究的住宅啊,珍馐美味啊——这才是在他头脑中经常浮现的东西。 为了有朝一日能享受到这一切,他攒钱的目的就在于此,不到时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舍不得花。 看到一个富人坐在漂亮的马车里驾着挽具富丽的骏马从旁驰过以后,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如大梦初醒,说:“他本职是个办事员啊,头发也是只围头剪去下边的一圈儿嘛”。
不管看到谁有钱谁富裕,他都羡慕,这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 离开校门以后,他连休息也不想休息:他多么想快些做事啊。 但,尽管有成绩优异的毕业文凭,进税务局他仍然费了很大力气。 原来在偏远的穷乡僻壤竟也需要有靠山!他找到的这个差事很差,年俸才三四十卢布。 可是他下定决心好好干,战胜和克服一切困难。 果然,他表现出的自我牺牲、忍耐和节俭精神是人们从来没听过。他从早到晚不怠不倦地写,把自己掉到了公文堆里,下班仍留在办公室,夜里睡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有时跟更夫一起吃饭,虽然这样,他却能保持穿戴得体,仪容整洁,使脸挂上令人愉快的表情,甚至还使自己的举止带上一些高雅的成分。 必须说明,税务局的官吏都是特别丑陋猥琐的。 有些人的脸就象烤坏了的面包似的:腮帮子歪向一边,下巴歪到另一边,上嘴唇鼓着,活像新生的泡,而且还是豁嘴;一句话,毫不漂亮。 他们说话也不知为什么全都粗俗,那声音好象准备打谁似的;他们常常去给酒神上供,说明还有多神教的许多残余在斯拉夫的天性中;他们有时甚至象俗语说的灌够了黄汤才到局里来上班,因此局里的空气是不好的,那气味决无芬芳可言。 在这些官吏之间,奇奇科夫不能不显得突出,受到注意。 他们与他完全不同,长相既不赖,说话又和气,而且丝毫不饮用任何烈性饮料。虽然这样,他的仕途仍然是艰难的:他落到了一个已届老耄之年的股长领导之下,这股长好象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总是那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脸色,从来脸上没有出现过笑容,从来不跟谁打招呼。 谁也没看到过他跟平时不同的另一种样子,哪怕是一次,哪怕是在街上,哪怕是在家里;他一次也没有对什么事表示过同情;虽然喝醉了酒,也一次没有笑过;连强盗喝醉了酒也免不了要狂欢一番,但他身上连狂欢的影子也没有。 他表情单调:既无恶的表情,也无善的表情。 因为毫无表情,便令人有些望而生畏。在他那大理石一般冷漠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端正;他的五官是威严而匀称的。 仅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坑洼使他的脸被列入了这样一些脸之中,根据民间说法,夜里曾有鬼在这些脸上磨过豌豆。 看来世界上没有谁能有办法靠近这种人,取得他的欢心,但是奇奇科夫却要尝试一下。 起初,他在各种不显眼的小事上讨股长喜欢:留心观察股长写字用的鹅毛笔的削法,照样削好几支,每次都送到他的手边;看到股长桌上有灰尘和烟末,他就弄干净;为了替股长擦墨水瓶,他故意准备了一块新抹布;每次下班前一分钟,他都先把股长那顶世界上最难看的帽子找到,安到股长旁边;要是股长后背蹭上了墙上的白灰,他就给他掸掉,——但是这番苦心好象丝毫未被注意到,就象什么事情都根本没做一样。 股长的家庭情况终于被他探听到了,知道他家里有个成年待嫁的姑娘,那脸也象夜里鬼在上面磨过豌豆一样。 他决定从这方面发动攻击。 他打听到这姑娘礼拜日到哪个教堂以后,便戴上多加面粉浆过的罩胸,换上干净衣裳去了,每次都站在姑娘对面,这次奏效了:冷酷无情的股长动了心,他被邀请去他家喝茶了!还没等办公室的同事们发现出来,奇奇科夫已搬进了股长家里,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不可缺少的人,他给股长家里又买面粉又买白糖,对姑娘就象对未婚妻一样,称呼股长为爸爸,还吻股长的手;局里都以为二月末大斋以前就要举行婚礼了。 残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