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和人口。而皇帝亲手题写的嘉奖烫金匾额,常常被搁在一边。不是不重视,忘记了祖先的战功,而是康菩家族始终以流着康巴人的血而自豪,要是从*喇嘛那边赏赐的一样东西,哪怕只是一只银碗,他们也会恭敬地供奉在佛龛上的。 。 想看书来
托彼特纪(9)
几百年来,依靠朝廷的力量和康菩家族的智慧,他们取代了朗顿家族,成为这雪山下的王。康菩土司颁布规矩、制定税赋、划定边界、拥有军队、发动战争,确定谁是奴隶,谁是平民,谁可以活,谁该去死。一只山鹰在康菩家的领地上飞翔,不是飞几天才能飞到边界的问题,而是它飞来飞去,翅膀下的大地都属于康菩家族。
只有两件事情,康菩家族必须心怀敬畏,一是卡瓦格博神山,一是阿墩子县的朝廷驻军。作为卡瓦格博神山的后裔,这座高耸的雪山就是康菩家族在神界的寄托,在俗界的象征。而这些年国民政府势力强大了,不信佛教的汉人县长派过来了,不怕魔鬼的军队也派过来了,连洋人喇嘛也跟着跑来了。康菩·仲萨土司当然知道:主子做的事情,哪怕你多么不高兴,你最好保持沉默。
因此,当手下的人问康菩·仲萨土司,该不该抽刀出鞘时,他唯有斜靠在床上吸鸦片,把屈辱化解在那飘散的烟雾中。蠢驴!康巴人的刀是可以随便拔出刀鞘来的吗?你杀了一个洋人,另外的洋人便骑着炮弹来报复,他们的身后站着汉人的军队和大炮。一个土司现在可以随便对汉人发动战争吗?
可是,澜沧江上游的野贡土司派人传来了战书,说尊贵的野贡家族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的侮辱,下了彩礼的婚事竟然要反悔。野贡土司傲慢地说:请喂饱你们的战马,准备好你们的刀枪吧。
康菩土司只得纠集自己手下的十八个头人,让他们各自征集“门户兵”,准备迎战。谁知和野贡土司的战火还没有打起来,一个叫索南旺堆的大头人和康菩土司的另一个劲敌、大强盗格桑多吉的人马却打了一仗,并且俘获了格桑多吉。康菩土司得到这个好消息后,立即叫人把强盗格桑多吉带来,他要用他来祭刀,既冲冲最近的霉运,也鼓舞手下人的士气。
这个强盗格桑多吉可是澜沧江峡谷地区有名的人物,在土司贵族和商旅眼里他是魔鬼,而在老百姓口中他却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英雄,其传奇经历和格萨尔王的故事一样传得广。人们说,格桑多吉十三岁去当强盗,十七岁就成为强盗首领,拥有几十号人马;十八岁那年,他打败了康菩土司的马帮武装,抢了他们从印度贩运回来的一批货物,土司三十多人的马帮护卫队,烧壶茶的工夫,就被他打败了。格桑多吉由此和康菩家族结下仇怨。关于他的传闻,最为神奇的并不是他打仗的英勇,而是在情场上的刺激和恐怖,人们说凡是和他睡过觉的姑娘,大都活不过两三年。可总是有无数的姑娘去找他,甚至那些当妈妈的也把女儿送去,她们心甘情愿地以自己女儿的生命,为家族留下一个英雄的种。
格桑多吉被粗大的铁链拴着押进康菩土司的厅堂时,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抖动,从神龛上供奉的圣水碗、佛像、朵玛,到地板、火塘上架着的大锅、梁柱,甚至墙上挂着的一块老虎皮,也在瑟瑟发抖。那只老虎已经被猎杀了二十多年了,眼下仿佛也对一个英雄的到来充满敬畏。他的头发从头顶冲到肩膀上,像澜沧江里一个短而急促的波浪;他的血管里流淌的热血也奔腾如澜沧江,因为看他从额头到手臂,再到脚背上暴涨毕露的血管,你就知道,一个人的热血飞扬起来,可以像澜沧江一样冲出一条大峡谷。
“嘿嘿,儿子,你长大了,来抢你父亲啦。”康菩土司冷笑道。
托彼特纪(10)
因为他看见了这个强盗红色的额头、坚挺高贵的鼻子和鹰一样的眼睛。这意味着,他还在他阿妈肚子里时,就已经浸泡在康菩家族高贵的血脉中了。
尊贵的康菩家族怎么会出一个强盗儿子呢?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通常情况下,当一个土司巡行自己的领地时,也要把领地里漂亮的姑娘“巡行”一番,这是土司的规矩。村庄里的,牧场上的,马帮驿站里的。每天晚上,当土司老爷在火塘边酒足饭饱之后,总有一个姑娘畏畏缩缩地钻到他的怀里来,这叫为土司老爷暖身子。土司老爷可能不知道这些姑娘姓甚名谁,是谁家的,甚至到天亮后就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有时他真的就只是让那姑娘为他暖暖身子,让他在姑娘年轻香软的肉体上呼呼大睡;有时土司老爷兴致好了,一个晚上也要换两个到三个姑娘。很少有康菩土司看上了哪个姑娘,然后像他的祖先康菩·登巴那样,一追就是几年。连康菩·仲萨土司有时也哀叹说,我们康菩家族的后代,早就没有祖先的浪漫血性了。年轻时的康菩土司像一匹快乐随意的种马,到处播种,他的儿女没有三十个,也会有二十多个吧?他在高兴的时候会对人说,我伸开自己的双手,真的数不清也记不全了。
康菩土司仔细打量他眼前的强盗儿子,心想,这个家伙的母亲大约是个牧场上的姑娘,才会生下这样健壮魁梧、血气方刚、满头鬈发的儿子。牧场的辽阔,牧场的酥油鲜奶,大块的生牦牛肉,才能养出这种浑身野性、桀骜不驯的性格。曾经有一段时间,康菩土司特别喜欢牧场上的那些姑娘,她们像牡马一样充满年轻的活力,乳房丰满,*深幽,骑在她们身上时需要有扳倒一头牦牛的力气。可一旦你把她们驯服了,她们可以带着你一路狂奔到天堂……
格桑多吉当然不会跪下来叫父亲,作为近二十年来父子终于相逢的见面礼,他重重地吐了面前这个已经被酒色泡软了身子的中年男人一泡口水。
康菩土司没有动怒,只是镇静地把脸上的口水揩干净了,还是那样阴鸷、冷漠。是因为这是他儿子吗?不,不,他已经把一个想篡位的儿子装进牛皮口袋丢到澜沧江里,让江水送走了他性急的土司梦;他还让一个儿子去当乞丐,由于他触犯了神灵。康菩土司经常对身边的人说,你们不知道,土司做得越大,权位传得越长,后代就越让祖先失望。我有三个老婆,在这个土司大宅里为我养了七个儿女。可是他们的骨头软得像酥油,他们的血比雪山下的湖泊还要冷,他们的额头很少发出令人骄傲的红光。更不用说康菩土司的野儿子太多了,他从不在乎再多处死一个。
康菩土司把脸上的口水一揩再揩,努力想揩去他心中的喜悦。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雪山上的神灵真是公正慈悲,有人抢走了我的小姨妹,神却送回了我的英雄儿子。我终于看到康菩家族有血性的男儿了。”
他为这个强盗儿子摆下丰盛的酒席,杀了一头牛,五只羊,喝下两缸青稞酒。席间康菩土司问:“你的母亲呢?”
格桑多吉恨恨地说:“被你的头人逼死了。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好猎人总在暗处,被追逐的猎物却生活在阳光下。你为什么早不来找我呢?”康菩土司悻悻地说。同时他的心底里泛出一丝惭愧和怜悯,不是因为那个和他有过*缘的姑娘,让他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样子,而是这么一个英武健壮的儿子,他竟然疏忽了他的存在,还让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 想看书来
托彼特纪(11)
康菩土司忽然发现强盗格桑多吉的额头发出了红光,这是康菩家族的血性男儿起了杀心的标志。当这个家族同一血脉的男儿跃马驰骋在战场上,当他们面对对手的刀枪,当他们腰间的康巴刀就要跳出刀鞘,当他们的生命将迎来最辉煌的那一刻,康菩家族的血性男儿,额头都要发出热血的光芒。
康菩土司那时并没有感到害怕,还感到欣慰。他甚至把腰间的刀摘下来,不当回事地摆在酒桌上。如果他真有胆量杀他,他只需一伸手就做到了。但当父亲的知道,格桑多吉不会那样做,不是因为他们父子刚刚相认,而是这绝对有损一个康巴人的骄傲。
他额头上的红光消失了,呈现出羞愧的颜色,暗淡、灰绿。一个内心没有了骄傲的人,是拿不动杀人的刀子的。
强盗格桑多吉说:“康菩土司,如果你放我走,我还会来杀你。不如今天你就把我杀了。”
康菩土司就像一个慈父那样殷勤地说:“哦呀,我的儿子,还有比你我父子间打打杀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为我想让你成为康菩家的英雄。”
英雄这个称谓让格桑多吉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渴望的光芒,血脉高贵、内心骄傲的男儿都知道:在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里,土司是世袭的,英雄却是用热血浇铸出来的。因此康菩土司接着说:“如果谁让我当一回英雄,哪怕只是一次,我可以把土司府的银库打开,任由他挑选。”
格桑多吉轻蔑地说:“有银库的人家出不了英雄,英雄只出在饿肚子的穷人家。”
“你说得不错,银子买不来英雄,但英雄要干大事情,总是少不了银子的。”康菩土司像个商人那样吆喝道,“骏马少不了金鞍银掌,英雄得配宝刀快枪。儿子,一个土司的财富,不过是雪山前的云团;而一个尊贵家族的荣耀,却是永恒的雪山。”
格桑多吉用他鹰一样的眼光看着康菩土司,两人就像两只在斗眼力的公牦牛。许久,他才说:“康菩家族的荣誉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母亲被逼死的时候,有谁来说上一句,这个女人留有康菩家族的种,他将去挣回康菩家族的荣耀?”
康菩土司脸上现出悲哀的表情,只有佛祖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伤心。他说:“要是我知道那个女人能为我生下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她也不至于……”
“算了吧,尊贵的康菩土司老爷,你从来没有真正爱一个女人,甚至爱一个你的儿子。”
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