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稳藏地三部曲之第三部:大地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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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稳藏地三部曲之第三部:大地雅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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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伯尔神父的母亲是阿尔卑斯山脚下一个善良而平凡的农妇。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经济拮据,一年下来,家里没有人饿死,大家就心怀对天主的感恩。杜伯尔神父曾经对教堂村的藏族教友说:“我们的童年清贫得只有依靠天主的怜悯。于我可怜的母亲来说,生活只不过是一场和贫困、饥饿、税收、债务这些人间漫长苦难的较量,是一个人默默的奉献和坚韧的牺牲。苦难让人们离天主更近,祈祷让穷人充满活下去的希望。”开初那些教友们还不相信,可是当他们看见杜神父也会做下地收割青稞、到牧场上放牧、给马厩出马粪这些农活时,他们从啧啧称奇,到充满同情,再到敬佩:神父们原来也是农人出身,跟我们不一样的是,他们心中有天主,并要求我们也要有。
  其实,杜伯尔从小就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做一个体面的人。他是那种从不轻易言输的家伙,出身的卑微让他试图以一个神职人员的虔诚、克己、奉献、冒险来赢得家族的荣誉,改变自己的命运。按他的话来讲就是:以额角的汗珠,来挣得天国的光荣。而到西藏来传教,是走向这份光荣的最佳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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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梦纪(1)

  异乡的月亮啊,
  请照着我的爱人,
  让我看清她可人的面庞。
  异乡的乌云啊,
  请让一让路,
  我的歌声里不能没有月亮。
  ——康巴藏区情歌
  一只青蛙在宁静的湖边沼泽地甜美地唱歌,它的声音清脆而单调,有些像夏天的蝉鸣,又有点像牧场上孤独的牧羊人的歌声;它的周围,鲜花齐人的大腿高,红的、黄的、紫的、白的,一直铺展到湖水边缘……
  有一条青色的蛇潜伏在花丛中,用脉脉含情的小眼睛打量着这只青蛙。蛇在想:它唱得多好听啊。等它唱完了,我再一口吞吃掉它。
  青蛙知道了蛇的心思,它已经逃不掉了。于是青蛙拼命地唱,将心中的歌儿从日升唱到月落。
  有一只鹰从天边飞来,鹰背上骑着一个身穿白麻布衣裳的人。他像驾驭一匹战马一样在云端驰骋;它从青蛙和蛇的上空飞过,越飞越低……
  很多的夜晚,央金玛就做这同一个梦。青蛙,蛇,骑鹰的白衣人,他们就像她梦里的朋友,总是在后半夜至黎明时分,准时来到她的梦里。甚至有些时候,她还能和他们对话。
  每当央金玛从这不知是吉祥还是凶兆的梦里醒来时,扎西嘉措总是守在她的梦边。他已经基本康复了,只是行走还有些困难。他们住在教堂前四合院楼下的一间小屋子里,神父们住在他们的楼上,托彼特在他们的隔壁。央金玛总是说,要是这里有个会说梦的喇嘛就好了。他们总有办法说清楚人们梦里的东西,吉祥的梦带来的好运,就给人留住,而噩梦就念经禳解,比如可以把喇嘛上师加持过法力的东西在睡觉前放在枕头下,厄运就被赶走了。
  扎西嘉措告诉她:“我们现在的日子,不会再有喇嘛上师了。因为他们是跟康菩土司站在一边的。”
  央金玛眼睛里便现出深深的忧虑。她不是扎西嘉措这种哪儿黑哪儿宿的天涯浪子,生活环境的改变还一时让她不太适应。尤其让她在扎西嘉措面前也难以启齿的是:每当那个骑鹰的白衣男人出现在梦里,或者在天上跟她说话时,她常常发现自己*。有一次,这个男人还从她裸露的胸前强行摘走了一朵盛开的花儿。
  其实,见多识广的扎西嘉措知道,按喇嘛们的说法,青蛙和蛇出现在女人的梦中,是女人怀孕的征兆。可是自从他受伤以来,他有三个月的时间不能和央金玛像在康菩土司的核桃树上那样*快乐了,尽管央金玛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他们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床上,任由双方湿软的手,相互温存。一个抚平对方身上的累累伤痕,一个舔尽爱人脸上满脸的泪珠。
  扎西嘉措去问过罗维神父,梦里的青蛙和蛇以及天上的鹰,在耶稣那里怎么解释?罗维神父沉吟半晌才说:“毫无疑问,蛇是邪恶的象征,它带来了人们的原罪;青蛙和鹰嘛,嗯,我认为,它们如果不是梦中的天使,就是现实中的朋友。”
  “那么,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呢?他是魔鬼还是天使?”扎西嘉措追问道。不知为什么,他认为老是出现在央金玛梦里的这个家伙,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某个暗中的敌人。
  “我亲爱的扎西兄弟,”罗维神父说,“为什么不和你的爱人一起,跪在耶稣的圣像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呢?我相信,这有助于赶走央金玛梦里的魔鬼。请接受我们神圣的洗礼吧,领受圣体、享有圣灵的人,天使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劫梦纪(2)
“你们所说的天使,就是我歌中的爱神吗?”
  “爱神?”罗维神父说,“噢,我的朋友,信仰就是爱。耶稣基督为了爱我们,把自己都挂在十字架上了。难道还有比他更具备爱心的神吗?”
  关于是否要信奉洋人的宗教,扎西嘉措持无所谓的态度。他和央金玛私下里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感到央金玛虽然感谢洋人神父救了他们的爱,但要她自愿跪在洋人的神灵前,好像还有许多的障碍。这就像你贸然去认一个刚结识不久的男人为父亲。
  但是托彼特告诉央金玛:要享有天主的护佑,首先要把神父们当成我们的父亲。虽然亲生父母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但神父却引领着我们的灵魂上天国。就是这样。
  央金玛曾经问扎西嘉措,那个骑鹰的白衣男人是不是在他们相恋时出现过的爱神?过去听说过潜心修佛的喇嘛上师能见到在天上飘飞的人,但凡尘中人,是很难修到这样的佛缘的。扎西嘉措对此的解释是:修行的喇嘛上师见到他们的佛,正如深爱的人也会得到爱神的护佑一样。神的天空里也有爱神的席位,说不准哪天就撞上他了,不是在梦里,就是在月光下。
  可是,真正把央金玛的梦照亮的,却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映红教堂村的火把。央金玛奇怪的是先是梦中的青蛙被一团火燎着了,青蛙倏然不见了踪影;然后是那条青蛇,它在红色的草丛中逃窜,身体很快就被烧黑了;而天上却是火烧天般的绚烂,使她想起童年时看见的一场烧了半个多月的山火,大地和天空都是血红色的,连澜沧江里流淌的都是红色的江水。
  央金玛在梦里感叹:好大的火啊!
  扎西嘉措喊她:“央金玛,快跑!他们攻破教堂村啦!”
  于是央金玛懵里懵懂地随着大家四处逃窜,她看见神父们也衣衫不整地随着村民们东躲西藏。杜伯尔神父在慌乱中找自己的眼镜,像一个瞎眼老奶奶在屋子里捉一只到处乱飞的鸡;老神父古纯仁上衣都没有扣好,露出干瘪苍老的胸膛;而罗维神父脚上只有了一只靴子,手拿一支洋枪,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枪。这些洋人神父平常总是衣衫整洁、一丝不苟,像有教养的贵族。只有在梦里,才可以看到神父们原来也有狼狈不堪的时候。
  还有许多在梦里看不到的情景呢。一队队康巴骑手从梦的深处冲出来,试图抵抗的人眨眼就被他们冲倒了、砍杀了……到处是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们格斗时的喘气声,以及刀与刀相撞时血脉贲张的呐喊。
  反抗很快就结束了,因为神父们已经被制服,被刀枪逼到教堂大门外的一棵大树下,教堂村的村民也像牛羊一样地被圈在一堆,瑟瑟发抖。央金玛被扎西嘉措的手紧紧抓住,她感到他的手冰凉。她想:赶快醒来吧。这个梦又意味着什么呢?明天好好问问扎西哥哥,梦中的他为什么手会是冰凉的?
  四周都是燃烧的火把,火光映衬着场地中央那些仿佛是传说中的好汉,看上去冷漠又凶悍。一个年轻人被好汉们簇拥着来到神父们的面前,他高大健壮,头发蓬松鬈曲,不太浓密的胡须随意地飘在那青春的脸上,他的眼窝深邃,目光犀利,但与其说让人感到害怕,不如说将人吸引。如果说扎西哥哥的眼睛里总是盛满柔情让人骨头发软的话,这种野性十足的眼光,则让人找不到自己了。
  “不要紧张,今天还不到杀你们的时候。”那个强盗首领懒洋洋地说,似乎杀洋人神父这样天大的事,不比宰杀自家牧场上的牛羊更复杂。

劫梦纪(3)
身材和那个强盗一样高大的罗维神父挺直了身子,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他把古神父和杜神父挡在身后说:“如果你需要财富,也许你走错了地方。我们是穷人的教会,这里没有你要掠夺的。”
  强盗首领用手里的马鞭不断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潇洒得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围着神父们转了一圈,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价值几何。“你们没有多少钱财,我好像也知道一点。洋人老爷,谁叫你们管了别人的闲事呢。”
  罗维神父说:“我们是瑞士国来华的传教士,是为你们的灵魂而来,把耶稣的福音带给你们。这是主耶稣交给我们的使命,不是闲事。”
  “哈!我们的灵魂要你们来操心?笑话!”那个强盗回头对他的那帮弟兄说,“你们愿意把自家的灵魂交给这个洋人魔鬼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阵吐痰声和讥笑声。
  “你有一个堕落、邪恶的灵魂。天国近了,罪人!现在悔改还来得及。难道你不怕地狱的烈火吗?”杜伯尔神父忽然高声说,连罗维神父都为他的鲁莽而担忧。
  强盗首领把腰间的盒子炮抽出来,顶住了杜伯尔神父的太阳穴,“你们的地狱我不知道,如果你认识路,”他打开了扳机,“就请尊贵的洋人老爷走在前面吧。”
  “请等一等!”罗维神父高喊道,“生命比钱财重要,灵魂又比生命重要。骑士,我们不是老爷,是来帮助穷人的传教士。万事好商量。”
  强盗首领转过头,用枪指着罗维神父,“你叫我什么?”
  “骑士,”罗维神父镇静地说,“在我们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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