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情愿,但是当着这一大家子人,我只能很不情愿地给老太太磕了头。当脑门碰在地上时,我心里对自己说:“我喜欢怀玉,我就喜欢怀玉……”
老太太哪里知道我的心思,见我磕了头,赶紧招呼璞翠把红包递给我。
璞翠红着脸走到我跟前,将红包塞到了我手上,我们两个谁也没瞅谁。转脸的功夫我倒是瞟了怀玉一眼,见她心神不定的想着什么,一准是想怎么营救郭大器的事儿,看样子我德宝娶谁作媳妇她已经丝毫不走心了,真叫人寒心。想到这里,我就恨郭大器,真恨不得叫东北军赶紧枪毙了他。
给老太太拜了寿,就是唱堂会了,先听了几段“天津时调”和“京韵大鼓”,接着又听京戏,都是老太太爱听的那几出戏,《麻姑献寿》、《甘露寺》、《大登殿》,锣鼓家伙一敲起来,热热闹闹的,把在网球场打网球和在滚地球的洋人们都招引来看热闹。
《玉碎》第十五章(3)
趁着全家人入神听戏的功夫,李穿石把我拉到外边说话,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塞到我的手上:“德宝,拿着,这可是美元。”
我一看那其实是几张美元,忙说:“无功不受禄,我哪能……”
李穿石说:“你不是快娶媳妇了嘛,一点小意思。”
我收下那钱,再三的谢过。
李穿石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今后只要你跟着,就决没亏吃。我李穿石绝不会像陆雄飞那样,动不动就冲你抡拳头。今后他再敢跟你动粗,你就告诉我,我替你讲理儿!”
我这才明白,他是要拉着我跟陆雄飞对着干。一边是大女婿,一边是小女婿,我那边也不敢得罪呀。再说,对这个赵家未来的三女婿我早已经有了戒心,岂能叫他把我当枪使换?
这时,怀玉走过来很不客气地问:“李穿石,你答应我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办妥呀?”
李穿石尴尬的笑道:“二姐,您别急……”
怀玉气恼地说:“当初你说只要把仓库的清单给了你,你就能搞来证据,我担着多大的罪名呀,把清单给了你,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你倒好,一句没找到就对付我了?”
李穿石说:“二姐,您别生气,证据没搞来,您给我的那份清单我就原物奉还。成吧?”
礼堂里唱戏的锣鼓家伙敲得很响,站到外边都震耳朵。我很想帮怀玉说几句话,但是没敢开口,终归是个当伙计的身份,小姐和女婿们的事儿没我插嘴的份儿。
这时,洗玉走过出来问:“嘿!什么要紧的事儿?连戏都不看了?”
怀玉一气之下,就把当初找李穿石搭救郭大器的事儿说了出来。
洗玉听了,很是惊讶:“穿石,这是真的?”
李穿石见怀玉把自己的底儿抖了出来,很是不快,便拉下脸说:“二姐,当初是您求我办事,事情虽然没办好,可也不能落个恶人的罪名吧?既然你愿意张扬出去,我也不怕。”
洗玉赶紧对怀玉说:“二姐,甭管穿石怎么不对,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千万别叫爸知道这事儿,你放心,我一定催着他想办法搭救郭大器。德宝,快陪二姐进去看戏……”
把我们支到一边,洗玉就冲李穿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真得跟二姐要仓库清单了?”
李穿石点头道:“是的,二姐确实把仓库清单给我了。”
洗玉脸色都吓白了,骂道:“你找死呀?!这要是叫爸知道了,你还想登我们赵家的门呀?”
李穿石叫:“哎哟,洗玉呀,我认识你的时候,哪里知道你们家老爷子藏着宝贝呢?就是到了定亲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呀。”
洗玉说:“甭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我爸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李穿石:“洗玉,你们家这阵势,你还瞧不明白吗?陆雄飞是多霸道的主儿,我们要是连家底儿都稀里糊涂的,难道等你老爹百年之后让他独霸家产不成?”
听了这话儿洗玉的气儿就消了一半:“那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李穿石还有理由:“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可一琢磨,又怕你跟大姐的关系不好处,我想,有什么不是,干脆我自己担着吧。”
别看李穿石才二十七岁的年纪,他就楞有本事儿把瞎话编园,编顺。
堂会唱罢,就是吃寿席。赛马场吃的都是西餐,掌柜的特意在南市登嬴楼叫来两桌席,用十几个大食盒送到这儿来的,独面筋、扒海参、爆三样、古老肉、全爆杂样、葱烧鲤鱼……都是老太太平日里特别爱吃的菜。
坐桌时,我有意坐在了怀玉身边,偏偏老太太又叫璞翠坐在我身边。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碍着老太太的面子,我想关照的却不好关照,不想搭理的又不能不搭理,那个别扭劲儿就别提了,满桌的美味佳肴我竟然没吃饱。
吃了好一阵了,老太太还在说唱戏的事儿:“今天的角儿唱得都不错,刘皇叔和孙尚香都是有模有样的,不过《大登殿》的王宝钏的作派就不如薛艳卿了,哎,二子,怎么没请薛艳卿来唱呢?”
李穿石说:“他原来叫日租界里边的张公馆包着,前些日子小野又看上她了……”
老太太惊讶地:“怎么?她跟日本人住在一块儿了?这成什么话呀?!”
李穿石见老太太听得入神,越发说得来劲儿:“小野还说呢,只要薛艳卿一心一意地跟着他,日后他回日本,保准带上她……您说,有这等好日子过,她还唱戏干嘛呀?”
掌柜的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李穿石赶紧闭上了嘴。
寿席上,全家人轮番给老太太祝酒,别看七十岁的人了,老太太竟还能喝上几杯老白干呢,陆雄飞一个劲儿地哄老太太高兴,老太太喝一杯,他喝三杯,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李穿石冷冷瞧着陆雄飞在酒席上抖欢儿,眼光现出怪怪的神色。
掌柜的也喝得满脸通红,可我看出来,自打听李穿石说了薛艳卿跟小野的事,他心里头就不痛快了。直到天黑回到家里,安排老太太歇息了,全家人都睡下了,他还一个人坐在当院闷闷的喝茶。
只有我知道薛艳卿在掌柜的心里是个什么份量,那可是他最喜欢、最崇拜的角儿,竟然叫小野那个王八蛋给睡了,他能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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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十五章(4)
掌柜的盘腿坐在炕上,把他腰上那串钥匙递给我说:“到仓库里边去,把望天吼拿出来,明一早叫大姐夫给小野送过去,……”
我有些发懵:“拿哪个望天吼?那个真的么?”
掌柜的突然叫:“真的我能给小野那个混帐王八蛋吗?跟大姐夫说,就卖二十块。”
我点头,又忍不住说:“掌柜的,把假的给小野……万一叫他认出来……可是麻烦呀……”
掌柜的嗓门更大了:“他小日本懂个屁!叫你拿,你就去拿!罗嗦什么?!”
掌柜的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赶紧奔到仓库,取出那仿制的望天吼。
转天陆雄飞从小野那儿回来,就见他笑得满脸是褶子:“老爷子,小野见着那望天吼,乐坏了。他明白,您这是白送给他一件宝贝,上哪儿去找这美事呀?他要是把那宝贝再孝敬给上司,他升官就更快了。”
掌柜的脸上就那么一笑,端起茶碗,美美的喝了一口。
陆雄飞自然不明白掌柜的那一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魏师傅仿制的另一个望天吼也从静海送回来了。掌柜的把它送到英租界“英伦洋行”惠灵顿先生那儿。惠灵顿欢喜的不得了,一边“啧啧”夸魏师傅的手艺精制地道,又一劲儿说掌柜的够朋友,讲信用,他一定多介绍些外国的客户去恒雅斋买玉器。其实,掌柜的这么下功夫跟惠灵顿套近乎,就是想把恒雅斋的生意推到洋人租界里去,多拉些外国人当主顾。惠灵顿倒也真帮忙,隔三岔五地就带着些外国人到恒雅斋来买玉器。有时他还亲自当翻译,把恒雅斋的玉器介绍给那些洋主顾。小一个月的功夫,经惠灵顿的介绍,恒雅斋就来了七八拨洋人买主儿,掌柜的又着实赚了一把。掌柜的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打那儿以后,只要遇上想买欧洲家具,瓷器的主儿,他都往惠灵顿先生那儿领,还串联了商会的朋友们给惠灵顿推荐主顾。就连李穿石和洗玉准备结婚要用的洋家具,洋餐具,掌柜的都要买惠灵顿的。本来惠灵顿在海河边东浮桥附近开的“英伦西洋家具店”生意挺清淡,经掌柜的这么一托,不起眼的就红火了起来。那一阵,天津卫赶时髦的人家,都以用“英伦”牌的洋家具和洋餐具为时尚的气派。惠灵顿赶紧的从香港进了一船的货,没几天又全部出手。这一来,可把惠灵顿乐得屁颠屁颠的。他一边在报纸上作广告,一边又把店面扩大了一辈,门脸儿也豪华装修了一通。新开张那天,他请掌柜的在英租界利顺德饭店吃西餐,还当着许多洋人的面说,赵如圭先生是我最可靠,最亲密的朋友。并允诺,天津卫的官场和各租界他都熟得很,赵掌柜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他惠灵顿一定鼎力相助。其实,掌柜的心里明白,这也就是个客气话,当不得真的。那些飘洋过海大老远跑到天津卫的洋人,没有一个不是想来狠命捞银子的。天津卫有名的瑞士犹太商人李亚溥、爱尔兰商人戴维斯、俄罗斯商人包图也夫,刚到天津时都是穷光蛋,偏偏在天津卫这地面上,兰眼珠子,黄头发,高鼻子就能蒙中国当官的。没折腾几年,李亚溥成了人寿保险和银行的大老板,戴维斯开的瑞隆洋行靠炒卖股票、外汇、倒腾房地产发了大财,巴图也夫也是靠天津卫的房地产生意享尽了荣华富贵。惠灵顿自然也不例外。他卖的是西洋家具和餐具,与恒雅斋的生意不争不冲,彼此有个关照,对那一边都不是个吃亏的事儿。老话说,世事难料,人心不测。掌柜的想不到,那年的年底,惠灵顿这个“最亲密,最可靠的朋友”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