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女人也叹道:“炸死就炸死了,谁敢吭一声呀?咱们老百姓也就剩下哭的份儿了。”
见我朝那边扭脸,掌柜的便喝斥道:“德宝,看什么呢?”
我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往前走去。
沿路十字路口上的警察倒也确实帮忙,见出殡队伍走过来,忙把其他路口的车辆行人都拦定,直到队伍走过才放行。特别是在东门站岗的那位老警察,还冲老太太的灵车正经八摆地敬了个礼。掌柜的见了,很是感动,冲我使了个眼神儿,我赶紧掏出早就备好的现大洋往警察手里塞。不料那老警察死活不收,还说:“别,别,这个钱我可不能要,你们老太太是叫日本人活活炸死的,这叫深仇大恨呀!今个这大出殡,非同一般呀,这就是向日本人抗议呀!也算是替我们出了几分恶气。”
《玉碎》第二十八章(4)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呼应声:“对!对!”
我也不敢回应什么,冲老警察鞠了个躬,赶紧回到出殡的队伍里来。
掌柜的对我悄声说:“这就对了,甭管人家说什么,咱们也别拾碴儿。”
出殡的队伍进了东门、绕鼓楼,便朝北门走去,掌柜的见走了一路倒也顺顺当当,也就多少放下心来。
眼看队伍就到了北门,北门里、北门外都是店铺一个挨着一个的热闹的地方,因为这儿的买卖一向火爆,几家西洋人和日本人也把商店开在北门脸的街面上。本来都是紧闭着门窗的,听见出殡吹鼓手的喇叭声,商铺里边的人都探出头来瞧热闹。
这时,就见街口上一伙子人立在那儿,他们高举着盛满酒的大碗朝出殡的队伍大声喊着:“赵老板,我们都是来送赵老太太的!老人家死的惨!死得屈呀!!”
定神一瞧,那些人原来都是玉器古董商会的同行老板和伙计们。后面还有一大伙子看热闹的人们。
掌柜的赶紧奔上前,满眼是泪地冲众人拱手致谢:“各位如此深情厚谊,赵如圭有磕头了!磕头了……”
举着酒碗的人走到棺材前,郑重地将酒倒在地上。一边高喊着:“赵老伯母,您死得屈呀!”
这话一喊出来,赵如璋、叠玉、怀玉还有老太太娘家亲戚们都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掌柜的强忍着悲痛冲倒酒的人拱手:“赵如圭磕头了……磕头了……”
连在一边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是眼泪汪汪了。
这功夫,只见人群后面突然挑起仗把高、长长的两块白布帐子,上面黑墨粗粗地写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誓雪国耻!还我河山!”
掌柜的瞧见,一个愣怔,赶紧吩咐陆雄飞:“雄飞,快!快请他们把那帐子收起来。”
本来陆雄飞就捏着鼻子跟着队伍出殡,见到这场面,就叫起来:“我说什么了?上街出殡一准地会惹事儿,您们就是不听,瞧!瞧!这就来事儿了吧?!”
掌柜的央求道:“哎呀!先不说谁对谁错了,赶快吧!”
陆雄飞这才走上前,二话不说,将那两条写着字儿的白布帐子夺到手里,三下五除二地卷成一团。
举帐子的人们正要理论,陆雄飞吼道:“妈的!你们家死人了没有?没有?那瞎掺呼什么!滚!滚一边去!”
这边刚刚消停了,就听那边响起砸玻璃的脆响,又听见有人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打死日本鬼子呀!”
扭脸看去,只见出殡队伍里有人往路边的一家日本餐馆扔砖头,那家餐馆的玻璃已经破了几块!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解恨的叫好声。
掌柜的焦急地大叫:“嘿!嘿!那是谁呀!”
喊着,他带着我朝那仍砖头的家伙奔去。
可还没到那人的跟前,原本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拾起砖头朝日本人的饭馆砸去,一会儿的功夫,那饭馆的门窗就被砸得稀巴烂。从里面穿出来惊恐的喊叫声。
掌柜的、陆雄飞和我拼命地喊叫想拦住那些人,但是那些扔砖头的人群就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似的,越聚越多,越聚越狂怒,转眼的功夫,就将那一片的几家日本商店的门窗全砸烂了。人们时不时地还狂呼:“打死日本鬼子!打死日本鬼子!!”
警察和保安队也都吹着警哨奔了过来。
茶房师傅拉着已经发呆的掌柜的的胳膊喊:“赵老板,这儿要出大事儿呀!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呀。”
就这样,出殡的队伍像是逃跑的败兵,匆匆忙忙逃离了北门。待把老太太入了土之后,陆雄飞就冲着赵如璋和那些竭力主张出大殡的亲戚朋友喊叫:“就是你们要出大殡,闹丧,闹丧,闹到这个地步,你们都满意了吧?啊!!”
到了这地步,赵如璋和那些闹丧的亲戚们也都傻了,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只见掌柜的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好久没动弹,人就像冻住了一样。
《玉碎》第二十九章(1)
“日军炸死孝子赵如圭之母,衡雅斋出殡演成抗日示威”的消息转天就登在了天津卫大大小小的报纸上,一时间成了全天津卫老百姓议论的话题。为这事,日本领事向天津当局发出强烈抗议,说是此次仇日行动是中国方面破坏谈判的一次阴谋,日本驻天津的领事桑岛和驻屯军司令香椎浩平都接到上级的指令,要立刻查清此事的背景。自然,小野承受的压力最大,因为已经有同事把他特别指示便衣队不准动衡雅斋的事儿向上面作了报告,香锥司令官为此责问他,究竟与衡雅斋的老板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虽然香锥司令官相信了他的解释,但他仍然气得肝火大旺。从海光寺驻屯军司令官一回到万国公寓,他就把李穿石找来问话:“去问你那个岳父,他怎么这样不识好歹?那一条街只有他的衡雅斋还毫发无损,完整无缺,他不但不表示善意,反而还要利用死人大张旗鼓地跟我们作对?他究竟想干什么?”
李穿石说:“我早就跟您说过,赵如圭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您对他们再仁义也没用的。”
小野说:“这场反日表演的后面一定有东北军的支持,那个郭大器不就是赵怀玉的情人么?”
李穿石:“这事儿郭大器和陆雄飞肯定都参与了,赵如圭本来就因为老娘的死厌恨贵国军队,再加上那两个女婿挑唆,什么绝事儿都干得出来的。您等着,我给您瞧一件东西……”
李穿石走回到自己房间,捧着一件用锦盒装着的沉甸甸物件儿又走回来:“您瞧这件东西,一定会感兴趣的……”
说着,他将将锦盒打开。
小野定神一瞧,很是吃惊,因为他看见那锦盒里竟然是赵如圭送给自己的望天吼,他忙问:“这东西在我家里放着的呀,怎么在你手里?”
李穿石颇得意地说:“您可瞧好了,这件望天吼不是您的那一件,这是另外的一件。”
小野意外地:“另外的?怎么会有另外的?”
李穿石说:“我不是跟您说过嘛,您手里的那一件是赵如圭假造出来蒙您的,这件就是当初一块儿假造出来的。”
小野忙问:“这是从哪里搞来的?”
小野得意地:“从英国人惠灵顿那儿。他是赵如圭的老朋友,当初赵如圭送给他的,眼下他有急事儿要求我,就把这复制的望天吼给了我了。”
小野仍然难以置信,他随即叫人把自己公寓里的那件望天吼拿到过来,将两件望天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两件望天吼确实是一模一样,几乎找不到任何的差异。
李穿石在一边说:“真的望天吼还在赵如圭手里呢……”
小野怔愣了好半天,突然狠狠地将两件望天吼摔到地上,顿时,那精心仿制的玉器就摔成了碎块。
李穿石吓了一跳,但是立刻陪着笑说:“您也甭生气,只要您给个话儿,我保证立马就把那件真的拿到你跟前来。”
小野只是恨恨的叹气。
李穿石又说:“不是马上就要行动吗?甭等响枪,我就带着人马悄悄到衡雅斋去一趟,保证……”
小野苦恼地说:“我不是为这件古董生气,不是的……跟你们中国人打交道,我最看重的就是心。听说赵如圭是天津有名的正派厚道的商人,我是很尊敬他的,可他居然也敢拿冒牌货来蒙骗我,骗我这个大日本国的军官!你说是不是很叫人寒心?”
李穿石说:“嗨,无商不奸,无奸不商,赵如圭也不是什么好鸟。”
小野恨恨地问:“当初我在沈阳时,中国人都很敬畏我。调到天津之前,土肥先生告诉我,天津与沈阳不一样,工作的方式要有更多的弹性,要多叫中国人的朋友,我想的弹性已经够多的了吧?可是一个号称最厚道的商人还是敢欺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李穿石:“小野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把那个真的的望天吼送到您面前的……”
小野恨恨地叫;“不要你送,一定要你那个赵如圭给我亲自送来!”
李穿石:“好,好,叫他亲自给您送来……”
小野:“如果他亲自送过来,我不会杀他的,可是我会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望天吼摔个粉碎!”
李穿石:“哎哟!为什么呀?那可是稀罕的宝贝呀。”
小野说:“我就是要你的岳父大人明白,什么样的宝贝对我们都是无所谓的,我最需要的就是忠诚的合作!忠诚的!!”
李穿石见小野脸色气得发青,不敢再吭声。
小野自言自语地说:“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不要对中国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要获得中国人的忠诚就必须拿一样东西去换取,就是恐惧……我想也不尽然,想尝试另外一种跟你们中国人打交道的方式……难道我失败了吗?我是不是失败了?穿石君?”
李穿石忙说:“小野先生,起码我李穿石对你们是忠诚的呀。”
这时,电话铃响起,小野拿起话筒,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立刻一个立正:“是,我马上到!”
他放下电话,匆匆向外走去,一边对李穿石说:“记住,叫你的岳父大人带着真正的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