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蔚蓝的天空,乳白的云朵,有了春雨中的杏花,夏阳里的枇杷,又有了秋天的金柚,冬天的蜡梅,还有了那个虽然耽误了那家跨国公司的面试却丝毫也不后悔的年轻人,是的,那篇小说的题目不大通顺,甚至是大不通顺,但阅读文字的快乐有时真的能够超越那些死板的规范,我不是把那小说题目写在你手心里了吗,打开你的手心,啊,泪水和汗水已经使那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淡了,不信你跟着我读:菩城雨霏城雨霏雨霏霏2001 年3 月21 日写毕于北京温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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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金蛇(1)
烟 消
我和老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们一同目睹了那个情景。
是那么个情景:一个中年人,很平常的一个人,不仅长相平常,穿着也平常,总之他原是最不应引起别人注意的那种人。他隔着一片草坪,走到正对着我们长椅的地方,忽然发生了变化。那可是极不平常的变化:他先是整个身子抖动起来,很软地,像一匹布似的,从上到下,或者是从下往上,波浪似地抖动;然后他的轮廓线便模糊起来;次后他整个身体便开始烟化。这整个过程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的。他化成几股白烟,那些丝丝缕缕的烟气迅即随风而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如此这般地由有化无。
信不信当然由你。可是对于我和老韩,这是亲眼见。我们先是〃眼见为实〃, 后来却〃眼见为虚〃。你也许关心我们俩的反应。我的血压一定陡然升高或速降,因为立即感到胸闷、气短、眼发黑,头上身上几处冒出了冷汗。老韩似乎一切正常,他甚至连怪讶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冷静地问我:〃瞧见啦?〃我用手帕揩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点头。
坐在长椅上,我俩半晌没话。
我心里飞动着思绪的碎片。也许该走过去看看,那人留下了什么痕迹?就算是自燃吧,总也该多少留下点残骸痕迹什么的……可是我们离那人烟消的地方并不远,毋庸走拢过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连个脚印都没留下来,甚至连气味都了无残余,一只蝴蝶漠然地从那里飞过,毫无留连之意……要不要报告什么部门?……他是一个人到公园来的吗?他该有亲人吧?他家在何处?谁在等他回家?……我们既然目睹了他的烟消,算是见证人吧,那么,是否也便有了某种责任?……
我不知道老韩坐在我旁边都想到些什么,或什么都没想。只听他忽然招呼我说:〃咱们走吧。〃 老韩站起来了,我还坐着。他偏着身子,我们对视着。他用眼光问我:〃怎么还坐着不动?〃我开口反问:〃就这么走开吗?〃他一条眉毛微微上挑,似乎我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外国话。
我终于坐不住,也站了起来。老韩便开步走。我略犹豫了一下,也便走开。在走开的一瞬我朝四外望望,公园里其他人离我们都颇远,而且没人朝这边看。我们没往那人烟消的地方去。我们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公园。
那天公园照例很美,而且照例很恬静。湖边的垂钓者仿佛静止的雕像,体现出十二万分的黄金般的耐心。花坛里的月季有开有谢,色泽都极艳丽,并且看上去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表情。
就这么走出公园了么?
就这么走出了公园。各自回家。
角 落
一早起来就头沉。这是经常有的情况。一般用凉水洗过脸以后便能缓解。洗脸时我一般不照镜子。使劲往脸上泼水,连耳朵眼里都溅进水珠了,可是,这回还是头沉,甚至于越弯脖子洗脸越沉。
于是抬起脖子,不经意地往嵌在墙上的大方镜里望。呀!乖乖!我头顶上……那是什么呀?!
那是两根犄角!两根对称的牛犄角!
忙用手摸。非常稳定。是谁夜里恶作剧,把这样两根牛犄角用强力胶粘到了我脑瓜顶上?!
反复推敲。竟不像是粘附上去的。是从脑瓜内部长出来的?唔,就是……对镜发呆。为什么?怎么会?……
急得用双手握住,拼力摇拔,竟纹丝不离。倒让脑瓜疼得像挨火钳子烫一样。在屋里团团转。想找出个锯条什么的。不能除根,先治治本也好!
从小就听说有〃牛头〃〃马面〃,是阎王爷派出勾魂的。那么我成〃牛头〃了,可阎王爷在哪儿呢?我这么个天生胆小的家伙,敢去勾谁的魂呢?……后来又常听到〃牛鬼蛇神〃的提法,那可是人间的罪人了;不过这提法是指牛、鬼、蛇、神四种东西呢,还是指〃牛鬼〃与〃蛇神〃两种怪物呢?……那么说我该是〃牛鬼〃了,这样的坏家伙,是不是该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呢?……然而老早便对这话私心里有过质疑:打倒在地的东西那体积该才多大?一万只脚都踏上去,必会造成脚踏脚的局面,其结果岂不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自相践踏而无谓牺牲?……唉,都这模样了,怎么还有联想到这些的闲情雅致!……
电话铃响。本能地过去接听。是提醒我〃不要晚了〃。今天有重要的事,非去不可,且不得迟到。可怎么去呢?……未及称病,唔哈之中,那边已挂断了电话。情急之中,找出了一顶西装礼帽。非常勉强地套住了两只牛角。然而用力往下一扯帽沿,只听〃嗤啦〃一声,险些把帽沿整个儿扯下来。管他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上了街。
这个季节戴这么一顶帽子!人们看到会感到奇怪吧?……可是没人对我的礼帽有丝毫的反应。而且我一瞥之中看到有位妇女这个季节了还穿着件带兽毛领的皮茄克,我也并无记忆评说的心情。人们都忙于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在那目的地有人们的利益所在。
就在我快要走进地铁入口时,忽然来了一阵旋子风,把我头上的礼帽顶吸飞了,而撕落的帽檐便滑到了我额头上。我气急败坏地将帽檐取下,随风一扔。竟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地铁。
正当高峰期。站台上人头攒动。
我顺着人流涌进了车厢。与周遭的人们相安无事。只是我站立处身前有个戴眼镜的中学生,他坐在座席上,翻着眼睛冲我看;还不时把眼镜托举着,以把我看得更清楚。总算有人因为牛角特别地关注我。我甚至于产生出一种感激那位中学生的心情。
最后金蛇(2)
到站下车。我往出口走。有个人从后面冲到我面前,站住,脸朝我发问。是那个中学生。他驮着很大很鼓的一个双肩背的书包,眼镜片闪闪发光。
我听见他在问我:〃叔叔……您这……哪儿买的?〃我笑了。这牛角哪儿有卖的呢?居然会有人巴不得花钱买上一对呢!…………可是我终于听明白,他问的并不是我头上的东西,而是我身上穿的那款T 恤。那种牌子款式的T 恤是我女朋友从境外给我弄来的。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中学生,在这座城市里他也许暂时无法买到。他满脸沮丧地走开了。
……到了写字楼,在走廊里遇到老韩,他搂着肩膀把我引到僻静的一角,絮絮地跟我透露了一串我应及时知悉的新动向,并嘱我应如何如何应变……他放松我肩膀后,迅即消失了。
老韩提供的情报至关重要。我超常地发挥出了应变能力。我们,包括我在内的利益无损。而有的人却因我们的无损付出了代价。此种付出是游戏规则中所规定的。
事毕。我给老韩一个电话,约好在底层〃碧丽轩〃吃工作餐,我作东。与同仁们点头微笑后,遂乘电梯直落底层。
走拢〃碧丽轩〃,穿着大开岔缎面旗袍的领座小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您几位?〃我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嘴里说着:〃就两位,靠窗吧……〃却并不去落座,而是直奔洗手间。我这人总是进了餐厅便忽生入厕的欲望,而且急茬儿。在洗手间小方便毕,到洗手处净手,这才一瞥间,又看到了头上的牛角。居然把它忘记了好久,也不曾一直地感到头沉。它们究竟是怎么蹿出来的呢?对镜,用手握住,本能地摇拔。咦,这回居然松动了!
呀!一只角拔下来了!
呀!另一只角也拔下来了!
仔细看,似乎并未断根。严格而言,不是拔了下来,而是掰了下来。不管怎么说,犄角脱落了!摸摸头顶,似乎留下了两块牛角根。还会再长出来吗?……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暂时算是正常化了吧!……
出了洗手间,去窗边餐桌与老韩聚拢。把两根牛角递给他,说:〃嘿,送给你!〃老韩望着那对牛角,皱眉问:〃你哪儿弄来的?什么意思?〃
钱 包钱包里并没多少现钱。钱包虽是鳄鱼皮的名牌货,但用了好几年了,也并不可惜。
在报失的时候我向〃碧丽轩〃的经理强调:〃问题是,里头有珍贵的纪念品,那是用金钱所无法衡量的……〃经理极谦卑地向我频致歉意。我想说的他都尽量替我说了,甚至我不想说的他也说了:〃……在您这样的熟客身上出了这样的纰漏,影响尤其恶劣……〃钱包丢得有些个离奇。服务小姐们不至于做出扒窃的事来。进来用餐的按说都是些不缺小钱的人士,说不定大多数用餐者的钱包都比我的含金量要大。不用餐的闲杂人等在入口处便会被保安人员拦截住。究竟是谁拿走了我的钱包呢?那钱包里确实有珍贵的纪念品,那是珍妮的照片。珍妮是我的女朋友,不是一般的女朋友。她姓王,叫王珍妮。她父亲过世了,母亲叫王徐淑贞。由此你可以不至于误会,以为珍妮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她头发很黑,眼睛细长,颧骨有点高,是个典型的东方女性。不过她又确实是个地道的外国人。她持有在世界地图上很不好找的那么一个遥远国家的护照。我们国家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因此她虽然定居在这座城市,可她当然已属于外宾的行列。她笑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吹口哨般的声音,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声音。
钱包丢了,珍妮给我的玉照没了,这是大败兴的事。当然我可以再问她要一张。但钱包里的这张可是非同小可的。每次我们约会,坐到一起时,她便会问我,她那张玉照是不是还在我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