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尤抬手欲打老关东:“小兔崽子,正想找你呢!不是说好了吗?有人来闹事,你就冲上去,可我的人去了几次,你怎么连影儿也不见?”
老关东说:“不对啊,我照你说的做啦,你看,这腿刚刚见好。”
花小尤这才明白事情出了岔头,她派去的人到罗家之前,老关东已经被人打断了腿。老关东此时也才知道,打断他腿的黑大汉是真来闹事的,那两个讨债的才是花小尤派去的。
老关东说:“姐,这事让我想起一句硬词。”
花小尤问:“什么词?”
老关东哈哈一笑,说:“天助我也!”
生死柳条边 第十章(1)
慕雨潇去了一趟黑龙江,带回来一个人。
此人叫常有田,是天津“泥人张”的弟子。一块泥到了他手里,三捏两捏,一个惟妙惟肖的泥人就做成了。常有田还有一副好嗓子,一边捏泥人一边唱曲,曲调用的是东北二人转,词则是现编现唱。“这块泥可不松,捏一个常山赵子龙,银盔银甲白袍将,长坂坡上逞英雄……”一曲唱罢,一个威风凛凛的蜀将赵云鲜活地立在了手上。慕雨潇请来常有田,是想让他教三柳屯人捏泥人,许诺,只要他教会捏泥人,每个人的收益中都有他二分利。
此时,已是铲三遍地的时节。地里的高粱和玉米已有半人高了,豆苗也伸展出肥厚的嫩叶,将垄台遮盖得严严实实。阳光照下来,不论是高粱叶、玉米叶,还是谷子叶、糜子叶、豆子叶,都闪动着油汪汪的光芒,让人看了,喜不自胜。
在离村不远的地方,慕雨潇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戴着一个宽大的草帽,草帽下只露出半张脸。那孩子见有人走来,突然从地上拿起一根秫秸,冲旁边树上的马蜂窝便捅了一下,随后钻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麻袋里,将袋口紧紧拉住。
慕雨潇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马蜂窝中飞出一大团马蜂,如一股黄风似的向他冲来。慕雨潇随手拉起衣服盖住脸,招呼常有田便向河边跑去。常有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马蜂已围住了他,把他蜇得满地打滚。慕雨潇见状,将衣服在河里沾湿,抡着便向马蜂冲来。密集的水点击向马蜂,群蜂嗡的一声向空中逃去。慕雨潇乘机拉起常有田,跑回河里。进河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只麻袋立了起来,慢慢地向村里走去。
马蜂散去后,慕雨潇把常有田从水里拉出来。只见这常有田浑身是伤,脑袋肿得像个柳罐,说什么也不进村了,说是这村里的人不好,连小孩子都这么坏。慕雨潇好说歹说,常有田非走不可,慕雨潇只好随他去。
晚上,慕雨潇在英姐家又见到了那个孩子。细一看,心里一阵狂跳,这不是花小尤的侄子国清明吗?又一想,不对,国清明现在应该有十来岁了,这孩子看样子也就四五岁,莫非是……他再仔细看了看,确定无疑了,这一定是花小尤的儿子,那张脸就像是从花小尤的脸上描下来的一样。而且,当初在黄花寨村口,他也曾经见过这孩子。
慕雨潇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英姐说:“我一个亲戚送来的,说寄养在这儿,每月给两块大洋,一下子就给了一年的。”
慕雨潇又问:“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英姐说:“不知道,我那亲戚也没说,我估计是个有钱人,你看这孩子皮肤,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慕雨潇问:“孩子,你叫什么名?”
小孩眯起眼睛,一脸坏笑:“你应该说,蘑菇溜哪路(东北土匪黑话:什么人)?”
一听这话,慕雨潇好一阵没合上嘴。当了十几年胡子,他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惊讶这孩子怎么会土匪黑话,再联想捅马蜂窝的事,慕雨潇心里有些明白了,猜到了花小尤为什么把儿子送到这里来。
自花小尤再出江湖,与大肚蝈蝈重演二人转,德子在黄花寨就无法无天了。得自花小尤的遗传,这孩子也是满肚子的鬼心眼,捉弄人使坏,比小时候的花小尤有过之而无不及。住进黑姑家后,黑姑家的母鸡便再也不下蛋了,因为德子每天都要把这几只母鸡赶到野地里,疯追一通。仅仅十几天,就把几只鸡撵得像鸵鸟似的,跑起来头前伸尾下垂,比狗都快。大柱子爱喝酒,每天天黑才回家。德子在门口撒几把黄豆,大柱子一进门,脚一踩黄豆,就摔一个大跟头,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摔倒,把大柱子摔得再也不敢起来了,躺在地上直喊娘。黑姑看慕雨潇和花小尤的面子,不好意思说德子,任他胡闹。黑姑的大儿子却不管这些,气极了,就踢了德子一脚。从此,这小子算遭了殃了,几乎每天早晨下地,鞋里都有东西,不是一条毛毛虫,就是一个屎壳郎。有一天,竟装了满满一鞋窠尿。黑姑无奈,去找慕雨潇,她不知道这个慕雨潇是假的,叫了好几声哥,才吭吭哧哧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王春生知道自己的斤两,他哪里敢管花小尤的儿子?只好应付着,说,这孩子也不听我的,等他妈回来让他妈管吧。
生死柳条边 第十章(2)
德子常去村东头“十不全”的院子,喜欢听那十个怪人讲当胡子时的故事,学会了满口的土匪黑话。有一天,他问“十不全”中的老大“另辟蹊径”:“叔,啥叫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大告诉他,胡子“打食儿”一般都不在自己家门口,这是行里的规矩。从此,德子再也不在黑姑家闹了。可这样一来,黄花寨就再无宁日了,村里的鸡鸭见了他没命地跑,连狗见了他都像见了瘟神似的,把尾巴夹着绕道走。有一家母猪生崽子,他骑着一只大狗直冲进猪圈,把老母猪吓得往前一扑,本想护住崽子,结果把十只猪崽都压死了。那家人心疼得直落泪,却又不敢说什么。这是慕爷的儿子,黄花寨的小太子,别说是几只猪崽子,就是把家里房子点着了,烧光了,又能怎么样?花小尤回来过一次,问,德子怎么样?没闯啥祸吧?村人说,没有,好着呢,又听话又懂事。
可花小尤却从村人的眼神中看出了问题。她把德子接回家,问:“我上次教你的那几首唐诗,背会没?”
德子说:“会了。”
花小尤说:“你背一遍我听听。”
德子仰起头,朗声背道:“看皮子,掌亮子,备好海沙混水子,小玍子压连子,是空干还是草干?空干啃富,草干连水,不空干不草干,来个草卷儿,掐着台拐着。”
花小尤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背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咋一句也听不懂?”
德子说:“这都不懂啊,这是说,看好狗,点上灯,准备好食盐和豆油,小孩子给我遛马去,渴啦还是饿啦?渴了喝水,饿了吃饭,要是不渴又不饿,那就卷上一根烟,坐到炕上抽去。”
花小尤问:“这是谁教你的?”
德子说:“‘十不全’里我大叔啊,就是成天端着屎罐子的那个,他说,他们当胡子时都这么说。”
花小尤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她找到黑姑,一通吓唬,黑姑才把实情告诉她。花小尤当即下了决心,再让德子在黄花寨如此胡作非为,这孩子就毁了。她问黑姑:“你在东北还有没有什么亲戚?住得离黄花寨远一些的?”
黑姑说:“我有一个姨表姐,住在三柳屯,离这儿有七八十里。”
花小尤说:“她家生活怎么样?”
黑姑说:“不怎么样,挺穷的。”
花小尤说:“能吃饱饭吗?”
黑姑说:“饭倒是将就能吃饱。”
花小尤当即让黑姑把德子送到三柳屯英姐家,让他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过苦日子,历练历练。并叮嘱黑姑,千万不能告诉表姐,德子是谁的孩子。
从英姐家出来,德子悄悄跟在了慕雨潇身后,慕雨潇装作不知道,径直走到村外。
柳条边已是绿柳满眼,在柳条边的河旁,慕雨潇折下一片柳叶,放到嘴边吹起来,随着那清悠的声响,一棵柳树下钻出成百上千只蚂蚁,围在慕雨潇身边,欢呼雀跃的样子。慕雨潇又吹了一声,蚂蚁排成四列纵队,沿着河边阔步前进,队形虽不太齐整,但看上去也是训练有素。慕雨潇再吹柳叶,蚂蚁又变换了队形。
德子两眼瞪得溜圆,连叫“好玩”,对慕雨潇说:“你这个老家伙,哎,有两下子啊,蚂蚁咋会听你的话?”
慕雨潇说:“我救过它们的命,所以听我的。”
德子问:“你咋救了它们的命?”
慕雨潇说:“开春时,有一只狐狸扒开了这个蚂蚁洞,守在洞口,蚂蚁出来就吃。我正好路过这里,赶跑了狐狸,又把洞口给掩好,我刚想离开,忽然见洞里出来四只蚂蚁,走到我面前,齐刷刷地给我行了个礼。”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死柳条边 第十章(3)
德子说:“蚂蚁还会行礼?”
慕雨潇说:“蚂蚁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
德子说:“那我捅马蜂蜇你,你咋不恨我?”
“因为……”慕雨潇话说了个开头,又吞了回去,转而说道,“想不想学驯蚂蚁?”
德子高兴地说:“太好了,你快教我。”
慕雨潇说:“教你行,得告诉我你父母是谁。”
德子说:“那我不学了。”送德子离开黄花寨时,花小尤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对什么人都不能说出父母是谁。
慕雨潇看了看德子,说:“我还有好玩的东西,想不想看?”
慕雨潇领着德子来到家里,拿出一个大木匣。打开后,匣里跳出一只大青蛙、五只小青蛙。慕雨潇吹了一声口哨,大青蛙跳到他的脚下,五只小青蛙紧随其后,一字排开,亮出金蟾望月的姿势。慕雨潇吹一声口哨,大青蛙叫一声,五只小青蛙也依次各叫一声。慕雨潇吹三声,六只青蛙也各叫三声,看得德子手舞足蹈。慕雨潇说:“还有更精彩的呢。”慕雨潇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六只青蛙跳回匣里。慕雨潇关好木匣,放到一边。转身又拿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