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慕雨潇讲起往事,声调很平静,他却没有发现花小尤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慕雨潇放火烧的满人家就是花小尤家,那个喝醉的满人就是花小尤的叔叔。这么多年来,花小尤一直想找到杀自己全家的大仇人,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仇人竟是自己最心爱、并且已经准备把终生都托付与他的慕雨潇!
慕雨潇也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花小尤的话又使他不能不信。
花小尤哭着喊了一句:“林同举,我恨你!”说完转身离去。
慕雨潇追出房,却见洪顺嫂领着孩子站在门前,洪顺嫂问:“慕爷,你就是林同举?”
慕雨潇点点头,正欲出门,却被洪顺嫂一句话喊得迈不动脚步。
原来,被慕雨潇派人从妓院里买来,交给十个怪人糟蹋,然后又强嫁到关家,去遭受非人折磨的思琳就是他失散十六年、日思夜想的小妹林巧莲。
证实了这个消息,慕雨潇和思琳都呆住了,关家更是乱成一团,老阿古顿感末日来临。
思琳来见慕雨潇,拿着妈妈留下的血书,一番声泪俱下的讲述使慕雨潇头都抬不起来,最后,思琳在慕雨潇的面前自尽。
慕雨潇几乎发疯,转眼之间,两个最心爱的人都离自己而去,并且有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慕雨潇在屋子里躲了三天,最后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他要给十个怪人中伤残得最没有人样的老三娶媳妇,并且娶的是现今盛京城里最红的*——花团锦簇,还要亲自去城里迎亲,不管谁劝,一律不听。
此时慕雨潇万念俱灰,已经不想活在世上,他要利用给老三娶亲的机会,钓出南时顺,因为他听说南时顺仍潜在盛京城里,一直在寻找消灭他的时机,他就是要给南时顺提供这个机会,以了自己最后一个心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生死柳条边 故事回顾(7)
然而,慕雨潇没有想到,娶亲回来的路上,他遇见的却是满人八旗军,成建制的八旗军,足有上万人马,自觉对不起满人的慕雨潇长叹一声,放下了武器。
在满人马队的往来冲杀下,慕雨潇和他所带领的迎亲队伍无一人幸存,都被踏死在乱泥里。
花小尤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她离开黄花寨去了孝子山下的额娘家,经额娘劝说,她已经原谅了慕雨潇,却没有想到,仅仅几天,最心爱的人已离她而去。
花小尤忍住悲痛,开始策划为慕雨潇报仇之事,在大侠山君的信中,她得知,这一切都是南时顺所为,化装满人是为了激起黄花寨与满人的拼杀,好从中取利。
花小尤拿出哥哥留下的花鸟画,找到慕雨潇的好友陈旅长,当陈旅长派人冲进高丽会馆时,南时顺已不知去向。
胡爷探知南时顺躲在黑龙江夹石口煤矿,花小尤求大侠山君出手相助,一行人奔赴黑龙江,杀死南时顺,报了大仇。
花小尤受伤,才知道山君原来就是与自己唱二人转的大肚蝈蝈。
慕雨潇走了,却给在黑土地生活的后来人留下了许多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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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尤生了个儿子,慕雨潇的儿子。这孩子邪气得很,一出娘胎,眼睛还没睁开,就给了接生的老牛婆一拳。老牛婆惊呼:“我操,练家子!正宗的谭州通臂拳!”说着,习惯性地扬起巴掌,正准备给那小红屁股来一下,又想,这可是慕爷的儿子,打不得,遂俯下身来,在潮乎乎的小屁股上实实在在地亲了一口。
慕爷有了儿子,黄花寨全村轰动。老关东第一个跑了来,站在窗子外喊:“姐,我小弟好看不?”花小尤笑答,有气无力地:“屁话,你姐给你生个小弟啊!”胡爷和胡嫂也从城里赶来,胡爷捧着一套连鞋带帽的小花袄,胡嫂捧着一罐热乎乎的鸡汤。紧跟着来的是老额娘,进屋就摸,摸到脚,说,好脚,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摸到手,说,好手,大把抓金,大把搂银;最后摸到脸,说,好俊模样,长大了,怕是要馋疯盛京城里的丫头片子!说得满屋的人都乐了。
老关东又在外边喊:“姐,我小弟叫啥名啊!”一句话,提醒了大伙,慕爷的儿子可得起个好名。有的说:“这名得慎重,应该请太清宫的老道起。”有的说:“沈阳的天齐庙庙会上,有一个普陀山来的老和尚,专给孩子起名,那名起得老有讲究了。”花小尤看了看儿子,说:“小名就叫德子吧,他爹是德州人,算是认祖归宗吧。”小名有了,大号呢?花小尤又看了看儿子,迟疑着说:“大号?大号……再说吧。”
生下孩子,花小尤就准备与大肚蝈蝈结婚了。她还没有想好,孩子是随慕雨潇的姓,还是随大肚蝈蝈,姓郭。
慕雨潇死后,花小尤再也没有登台唱戏。只是与老额娘或胡嫂终日待在小平湖墓园,拾掇拾掇花,拾掇拾掇草。大肚蝈蝈孤掌难鸣,戏也不唱了,几乎是天天来黄花寨,来了就陪着花小尤在墓园里转。今天说,北边打起来了,是日本人跟老毛子干的,日本人吃了亏,死尸一车一车地往海边拉。明天说,辽河套的胡子都让张作霖收编了,成官军了,当头的都与张作霖拜了把子,称兄道弟的。花小尤知道他的心思,随他东拉西扯,很少搭腔。胡嫂看得明白,存心想给两人牵线,她还不知道大肚蝈蝈就是义侠山君,劝花小尤:“慕爷已经走了,这大肚蝈蝈虽说是个唱蹦蹦的,家境一般,可我看这人不错,他又这么喜欢你,你就应了他吧。”花小尤看着满园盛开的一枝黄,眼圈红了,轻叹一口气,说:“我怀着雨潇的孩子,怎好再做别人家的媳妇。”大肚蝈蝈再来,胡嫂把花小尤的话讲给他,大肚蝈蝈说:“我会把慕爷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待的。”花小尤听了这话,拿出当年大肚蝈蝈送给她的装筷子的布袋,那布色已经泛黄,上边写的“花小尤专用”仍然清晰。她把布袋又收起来,说:“等孩子大一点再说吧。”
小平湖墓园的一枝黄枯了又荣,转眼间,德子断了奶,一张嘴,已经能说出成溜的话。胡嫂说:“孩子大了,我看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吧。”花小尤看了看胡嫂,又把头转向满园如阳光一样灿烂的一枝黄,说:“那就办吧。”
话音刚落,园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身旁的一枝黄被刮得簌簌作响,枝头乱颤。花小尤满面惊疑,说:“姐,咋回事?”胡嫂说:“什么咋回事,风呗。”花小尤说:“不对劲,这风不对劲。”再看时,风停了,园子里又恢复了安宁。花小尤惊疑未定,说:“还是再等等吧。”胡嫂眼中掠过一丝不忍,说:“姐知道你心里在想啥,我的好妹子,别再胡想了,人走了已经快三年了,不可能了……”花小尤的眼中涌起了泪花,说:“告诉大肚蝈蝈,我有个条件,花轿不许到黄花寨来,在大南门等着。结婚后,我们远走高飞,离黄花寨越远越好。”
这天晚上,花小尤睡着睡着,突然一跃而起,忙不迭地跳下炕,推开房门,说,掌灯,生火,慕爷回来了!半夜三更的,把厢房里住着的几个用人吓得头发都直立起来。
胡嫂埋怨花小尤:“你这是咋的啦?要嫁人了,可不行这样。”花小尤说:“我也说不清咋回事,这些日子,闭上眼睛就看见他,他骑在马上,喊着我,声音真真亮亮的,姐,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啊?”
出嫁的头一天晚上,花小尤在墓园里上了一炷香,跪在香案前,喃喃自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到黄花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这里,只感觉心里苦苦的、酸酸的……
然而,让花小尤万万万万、万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燃香默祷,准备与心中的慕雨潇彻底诀别时,死去近三年的慕雨潇竟然像从天上掉下、从地下钻出来似的,轰然一声踏进了黄花寨,风尘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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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柳条边 第一章(1)
雨潇回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大柱子,黑姑的丈夫。
天刚蒙蒙黑,炊烟还未完全散去,丝丝缕缕地游荡在高高矮矮的林木间。鸡上架了,羊也进圈了,一顺水地拥挤在一起,像铺了一地软软的棉花。村子乏了,困了,村街上朦朦胧胧的,像那黑不黑灰不灰的高天一样。大柱子刚从酒桌上下来,手里拎着一只空酒瓶,他哼着唱着,摇着晃着,刚晃到自家门口,猛见对面来了个人,高高的个子,冲着他龇出了满口白牙。大柱子凑上前,鼻子对鼻子看了看,突然怪叫一声,转身就往院里跑,一头扎进门旁的柴火垛里,两爿嶙峋的屁股朝着天抖个不停。
黑姑兜裆一把将大柱子拉出来,骂道:“你往柴火垛里钻干吗?撞见鬼啦!”
大柱子抖动着满头的乱草,手还抓着那只空酒瓶,刚想说话,一泡尿顺着裤腿流了出来。
黑姑说:“瞧你那没出息样,到底咋的啦?”
大柱子喘匀了气才说:“我真撞见鬼了,是慕爷,冲我张着嘴笑。”
黑姑一把夺过空酒瓶,摔在地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得你他娘的满嘴胡话……”正说着,大柱子怪叫一声又钻进柴火垛里,黑姑怯生生地回过头,只见慕雨潇笑呵呵地走了进来。黑姑一见,腿也哆嗦起来,一边往柴火垛上靠一边说:“哥呀,逢年过节俺可都给你烧纸了,给你上的香都是最好的,是俺专门去城里买的……”
慕雨潇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黑姑腿一软,跪在地上,哭着说:“哥呀哥,俺知道你挂念妹子,怕妹子受苦,来看俺来了,哥呀,你放宽心吧,妹子一家过得挺好的,真挺好的,哥放心吧。”
此时花小尤正呆坐在炕上,身旁放着大红的嫁衣,这嫁衣是早就做好的,准备穿着与慕雨潇结婚的,可如今却要穿着走进别人家的洞房。花小尤心里乱乱的,晚饭也没吃。德子跟着添乱,整整一晚上哭个不停,怎么哄也不行,就是闹,昏天黑地地闹。花小尤让奶妈把德子抱走了,说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