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嫂凑到花小尤身边,附在她的耳边说:“刚热乎一晚上,舍得吗?”
花小尤也把嘴贴到胡嫂的耳边:“热乎七年又如何呢?”
胡爷嚷了起来:“你们俩鬼头鬼脑地说什么呢?”
花小尤说:“胡嫂说她有喜了,怀上你的儿子了。”
胡爷瞪大了眼睛:“真的?”
胡嫂说:“听这小狐狸精胡吣!”
花小尤笑着跑到老额娘身边,说:“额娘,走,带你的潇儿回家。”
老额娘满脸都是笑:“好,好,都去,都去。”
花小尤看了大肚蝈蝈一眼,大肚蝈蝈站起说:“额娘,我真的有事,哪天我再去看望您,我先走一步。”
花小尤说:“我送送你,额娘,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两年中,从黄花寨到城里这条路,花小尤与大肚蝈蝈已经并肩走了多少回。在村子里,在人前,花小尤对大肚蝈蝈少有好话,一副百般看不上眼的架势。可一走上这条路,花小尤就庄重了,不苟言笑了,大肚蝈蝈也不再嬉皮笑脸,不再脏话满口。他们之间好多正经话、好多心里话都是在这条小路上倾诉的。
走了有半个时辰,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已经到了浑河边,已经望得见远远的城门楼,大肚蝈蝈说:“回去吧。”
花小尤站下,看着大肚蝈蝈,轻声说:“真是对不起。”
大肚蝈蝈笑了笑,笑得很勉强:“这就是命。”
花小尤说:“你爹娘怎么样?这样的打击,老人怕是承受不了。”
大肚蝈蝈说:“爹倒没什么,只是娘病了,一天没起炕。”
花小尤说:“真不知道对你说啥好,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大肚蝈蝈说:“你什么也不要讲,这事已经过去了。”
花小尤摇摇头:“不,没有过去。”
大肚蝈蝈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花小尤走到河边坐下,说:“坐一会儿吧。”
大肚蝈蝈在花小尤身边坐下。
花小尤说:“蝈蝈哥,你说,人世间的一切是不是都有人在暗中操纵暗中安排啊?”
大肚蝈蝈说:“许是吧,如果都随自己的意,哪还有那么多的哀婉惆怅,那么多的凄美悲歌。”
花小尤说:“既然有人安排,我想就不会只让人失望,只让人痛苦。”
大肚蝈蝈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都这样,安排我的人总是让我失望。”
花小尤看着湍湍流过的河水说:“我去过这河的上游,这水从长白山里流出时,好清好甜,不论谁喝,都会感觉出它的甘甜。蝈蝈哥,其实世事也像这河水一样,它给予每个人的感觉都应该是一样的。蝈蝈哥,你是个好人,你曾救过我的命,也给过我太多太多的帮助,好人总会有好报的。相信我,不要失望,也许还会有咱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大肚蝈蝈满脸惊愕:“你这话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吗?”
花小尤抬起头看着远方,说:“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知道了。”
。。
生死柳条边 第三章(1)
胡爷和胡嫂开的饭店就在四平街旁,是个二层楼的门面,叫如意千品坊,花小尤给起的名。
近几年,沈阳城里的饭店饭庄开火了、开疯了,感觉就像是农村大田地里起蝗虫似的,昨天看着还啥也不见,今天突然就整出了满街筒子。过去的饭庄卖的多是炖菜,蒜泥血肠、白肉酸菜之类的杀猪菜,就是掂勺上炒,也不外乎回锅肉、炒肥瘦几个菜。现在这饭店可开野了,名堂也多去了。老毛子开的西餐馆,红菜汤,大咧巴,店里的侍女脸像红菜汤,屁股像大咧巴。日本人开的料理店,总像没人似的,什么时候进去也看不见热乎气,老百姓说,这地方他妈的怪,听说土豆茄子都得生着蘸辣根吃。朝鲜人开的狗肉馆、冷面铺,天天在门前勒狗,每到勒狗时,总有人拿着小盆等在一旁,专接狗挣扎时撒出的尿,据说这尿劲大,冲,专治阳痿和男子不育。小西路北边的回回营,隔不远就见一个写有三个牛、三个羊、三个鱼的菜馆。路边铺子一个挨着一个,清晨卖羊汤,晚上卖羊肝牛肚,玻璃罩子瓦斯灯,一顶白帽子,一把月牙弯刀。近一两年,关里的苏扬菜、川菜、粤菜、鲁菜也随闯关东的大潮涌入沈阳。尤其是鲁菜,像山东人的脾气秉性一样,特对东北人的口味,很快就吃顺了一大批食客,在沈阳城里独领*。
本来,一个“孙二娘人肉包子铺”已经让胡爷和胡嫂小日子过得不错了,一年到头,去了花销,还能有些盈余。可这一年,胡爷的老家又发了大水,乡里乡亲地来了十几号人,都住进胡爷的店里。一下子添了十几口人,并且是饿痨般的十几口人,一屉包子出笼,转眼工夫就一个不剩,连屉布水都拧了出来当汤喝了。胡嫂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也犯嘀咕。十几个山东汉子,一天两天行,十天半个月也行,可要是长期这么住下去,吃下去,家有万贯也得给吃穷了。胡嫂背地里问胡爷:“咋办啊?”胡爷说:“啥咋办啊?他们都是我的亲戚,我的朋友,东北这么大,能扑奔俺来,是看得起俺,关里爷们儿讲的是义气,重的是交情,咱总不能为了省几个钱,把人轰走吧?真要是那样,俺还咋好意思回老家,咋去见俺的家人,俺的乡亲?大不了吃光了,吃穷了,一起上街讨饭去!”听胡爷这般说,胡嫂气得好几天没理他。胡爷却像局外人似的,每天变着法地给这些乡里乡亲打点饭食,后来竟吆五吆六地喝起酒。胡嫂愁得不行,又不愿意因这事与胡爷翻脸,怕人说东北人就是小气,吃你几个包子就喊肉疼。那天,花小尤来到店里,胡嫂把这事讲给她听。花小尤说:“这事好办啊,你开一个大一点的饭店,就让这些人在你店里当伙计,不就不用愁了吗?”
胡嫂说:“你看他们那些人,在家里都是撸锄杠的,能干啥呀?”
花小尤说:“跑堂行不?挑水行不?烧火行不?和面行不?你只要请一两个大师傅,这饭店就可以开张了。”
胡嫂说:“说得容易,钱哪?那么大的饭店哪是说开就开的?”
花小尤说:“钱我有啊,我给你拿。”
胡嫂说:“行了,我的姑奶奶,我可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花小尤说:“我的钱都是雨潇留下的,你跟雨潇在一起七八年,他应该出这个钱。”
胡嫂说:“我跟他在一起,从来没打过他钱的主意,他有没有钱,有多少钱,我从来没打听过。”
生死柳条边 第三章(2)
花小尤无奈,只好提出以入股的方式提供本钱,胡嫂这才同意了。
按照花小尤的设计,饭店不设菜牌,随点随做,只要客人报出菜名,保证做出满意的菜肴。胡嫂有些担心,万一客人点出什么玍古菜,做不出来咋办?岂不砸了牌子?花小尤说:“世间有名的菜,大抵几百种,大部分客人来点的菜,也不过就是他们听过或吃过的。至于那些随便想出来的菜,你随机应变给他照猫画虎做就是了。那年东北新文化促进会成立时,关老爷请与会者吃满汉全席,那一百零八道菜的菜名,都是我和雨潇编出来的。”
胡嫂说:“我哪有你们那水平?又是诗又是赋的。”
花小尤说:“要真是这样的文雅客人来了,倒是不难对付,怕就怕存心捣乱的人。”
胡嫂说:“说得是啊,开饭店总会碰上这样的人。”
花小尤脸上露出坏坏的笑,说:“真要有这样的人来,你找我,我保证让他鲜亮亮地来,灰溜溜地走。”
饭店开业那天,花小尤带着老关东等几十个人来捧场。热热闹闹之际,突见门外来了两个奇人,一身道袍,满面仙气。一个留着白胡子,一个留着黑胡子。两人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旁若无人地喝起来。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起身就走,桌子上扔下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从此,两人天天来,每天都是两个菜,一壶酒,每次都不与任何人说话,总是吃完就走,桌上留下一个金元宝。某日,当两人吃完了离开饭店时,有好事的人悄悄地跟在了后边。眼见着两人出了城,飘飘然地进了城南的一片林子里。跟踪的人追进去,两人却不见了身影,林子里除了树就是高不盈寸的小草,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这消息一传出,人们纷纷开动了自己的想象力。有的说,这是玉皇大帝殿下的两个老臣,吃厌了天上的美食,想来人间换换口味;有的说,这是南极仙翁座下的两个弟子,一个叫伽南,一个叫伽叶,嫌仙山的饭食太过单调,偷偷跑下山来解馋。还有的人把两人留下的金元宝拿到金铺去验了验,得到的回答是,成色纯正,足斤足两。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沈阳城家喻户晓。人们都说,沈阳城里的大小饭店饭庄不下千余,仙人偏偏光顾如意千品坊,可见这里自有过人之处。这样一传,胡嫂的饭店很快就火了起来,每天里宾客不断,把个胡爷胡嫂喜得睡梦里都常常笑出了声。
其实,这一切都是花小尤设计的。所谓两个仙人,就是花小尤房里的两个下人。花小尤派人在那片林子里挖了地道,掩饰好地道入口。两人从城里吃完酒回来,进林子后就钻进地道,地道直通后边山上,然后,卸装潜回黄花寨。胡嫂曾担心万一哪个地方露了破绽,被戳穿了西洋镜,反倒弄巧成拙。花小尤说,我的姐姐,你就擎等着数钱吧!能破我关节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一个月后,花小尤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把两个“仙人”撤了回去。把“仙人”喝酒的地方间壁成一个雅间,题名“仙人居”,让钮赫从黑龙江隔几天送来一坛虎骨酒,专供“仙人居”。这个“仙人居”可吊足了沈阳城达官贵人的胃口,二月底招牌打出,没几天,订餐的已经排到了五月初五。
慕雨潇来过饭店一次,花小尤陪他来的,见饭店门前的招牌上写着:想得到就能吃得到。慕雨潇说:“口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