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铮泰然自若地说道:“那天走的时候拿的,你不是一向习惯把备用钥匙放在鞋柜抽屉里?”
“不问自取是为贼!钥匙还我。”她命令道。
程铮不吃这一套,笑着说:“小气什么,你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不了拿我家钥匙跟你换。”和他做口舌之争没有半点好处。苏韵锦冷眼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新买的方便面,换点口味。”
她现在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方便面,他又把那玩儿意儿往她家里塞,而且这次一买就是整件。
“你不是走了嘛,还回来干什么?”苏韵锦气结。
“我出了趟差。”程铮的语气听不出是真是假,“你是怪我没说一声就走?那我下次去哪儿都提前和你打招呼。”
苏韵锦试图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她以为他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钥匙还我,东西拿走。还有,你去哪儿都和我没关系,只要别出现在我家里。”
“真的和你没关系?”
“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了,你孩子的妈在楼上!”
“你介意的是这个?”程铮好奇地去看她的表情。
苏韵锦低声咆哮道:“我不介意!”
“不介意就行了。”程铮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你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苏韵锦洗头洗到一半,擦得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又湿又冷很不舒服。她指着门口下逐客令,“我洗完头之后希望你已经消失了。”
“大白天的洗头?你们女人就是麻烦。”程铮眼里散发出雷锋一样热忱的光芒,“我可以帮你。”
“你少来了。”以前他也给她冲过头发,不过回想起来那简直是场灾难。
“你和我客气什么。”
程铮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她进了浴室,洗手台上有瓶打开的洗发水。
“喂,我喊人了!”
“喊什么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别扯着我的头发,不是这么抓的!我不用你‘好心’……你把水弄到我眼睛里了。”
他的服务空有热情却无技巧,苏韵锦双手并用去阻挠,但程铮的“帮助”还是让她狼狈得呱呱叫。
“你以前不都是这么洗的?”
“不用你抓了,我头发都被抓掉了……好,好!你冲水就好。”
程铮半靠在洗手台上,看着苏韵锦弯腰冲洗着头发上的泡沫,“你头发比以前长了,我还是喜欢你直发的样子。”
苏韵锦不接话,只求速战速决,她耳边有水流声,程铮比她耳尖,“好像有人敲门。”又是谁?苏韵锦独居了很长时间鲜少有人登门,自从程铮又出现在她生活里,她家也仿佛变热闹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瘦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
“你接着洗,我去给你开门。”
“不用。”她哪里叫得住一向喜欢发挥主人翁精神的程铮。
好在她也洗得差不多了,用毛巾包着头发追出去看,免得他又生出什么事端。刚走出浴室,苏韵锦就不由自主地刹住脚步,因为站在门口那个孕妇不是郑晓彤又能是谁?
“程铮,你手机落家里了,刚才有电话找你。”
郑晓彤看到擦头发的苏韵锦和衣服被水打湿了一片的程铮时,脸上露出几分惊讶。
她居然也知道程铮在这里,苏韵锦很好奇程铮是怎么对她解释的。郑晓彤再行动不便,再单纯也是个女人,自己未来的丈夫过去一两个月频繁出入楼下女人的房子,她明明知情还特意上门来送手机,都不知道该说她伟大,还是夸程铮手腕高明。
“谢谢。”程铮把手机接了过来,不忘关切地问,“没什么要紧的电话,你跑下来干什么。医生都让你这段时间小心静养,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你不是有事要谈吗?”郑晓彤的目光又怯怯地在浴室门口的苏韵锦身上扫了一眼。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场景。正牌女友撞见男友和别的女人湿身暧昧,态度却不温不火。苏韵锦总觉得怪怪的。有事要谈?程铮是这么对郑晓彤解释的?
她戏谑之心顿起,扶着浴室的门框含笑催促程铮,“你好了没有,我们还没洗完呢。”
郑晓彤的脸刷地红了,木讷讷地道:“我……我先回去了。”
这就是她的反应?苏韵锦双手环抱胸前,目送郑晓彤离开,程铮把门关上,眼睛里像有笑意,嘴角却绷得很紧。
“洗就洗,你急什么?”
苏韵锦退了一步,但还是被他搂个正着,他接着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没洗完。”“你们简直是有毛病,她是你女朋友吗?”苏韵锦看着他用脚关上浴室的门有些慌了,她早觉得程铮和郑晓彤之间不对劲,此前还半信半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他骗了她。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在目睹自己未来丈夫和其他女人如此这般时,还能“害羞”地撤退。除非她脑子不正常,除非她不爱他。
“接下来怎么洗?”程铮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兴奋,早在她弯腰洗头的时候,他就有些觊觎她领口泄露的春光。苏韵锦面红心跳地拍开他不安分的手。他也和此前重逢后的表现不一样了,少了冷漠和怨恨,看她的眼神似乎回到了热恋的时光。
“别动手动脚,你给我好好说话。”苏韵锦短暂地将他推离了几寸,“郑晓彤为什么不生气?”
“她为什么要生气?”程铮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对她说过我们的事。”
“你果然在骗我,说什么她是你女朋友,搬到这也是你的主意吧?真不要脸,拿个孕妇做挡箭牌。”
“鬼才骗你。她以前是我女朋友,只不过现在是别人的老婆。她老公是我大学同学,现在人在国外培训。想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养胎也是她的主意,我帮她租的房子,只不过租了两套,她和她妈妈住一起,我在隔壁。”
苏韵锦没好气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程铮说:“怎么没意思,你不是吃醋了吗?”
“笑话。”有人脸上挂不住了。
“苏韵锦,你敢说你对我已经没有意思了?”他自信满满地补充,“你说了也没人信。”
苏韵锦低头不语。何必自欺,她若对程铮已无感情,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搅得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只不过她一方面提醒自己不可再重蹈覆辙,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摆布。
“你和郑晓彤为什么分手?”她忽然问了个大煞风景的问题。
程铮竟然也支支吾吾起来,“分手了就分手了,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也分手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分手,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和她……这不是一码事?”
“怎么不是。”
程铮也没再任性胡来,面色渐渐凝重,“你听我说,我对你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你看,你也没有忘了我。不管是晓彤、徐致衡、吴江,还是这四年里别的人,我们都不要计较。韵锦,我们回到原来好不好?”
苏韵锦慢慢地推开他,远离他的怀抱。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在于郑晓彤、徐致衡、吴江这些人,矛盾的根源一直在于她和程铮本身。回到原来很容易,爱的时候像从不会分离,彼此伤害的时候恨不得从没有爱过,她怕这一次激情耗尽之后再度回到无休无止的冷战和争吵中。她已经没有心力和资本将过去的剧本重演一遍了。
“你说话呀。”程铮皱眉。
苏韵锦将手挡在两人之间,“不……我得好好想想。”
“你不愿意?”
“我不敢。”
农历十一月十九,观音诞。
岭南人信佛者众。这一日,各大寺庙里善男信女如织。
郑晓彤是北方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斋戒沐浴,到寺内上香。这是她分娩之前最后一次到佛前许愿,所以一早她就和家人一块儿来到了大悲寺。进香完毕后,又在僧人处给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走过观音阁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诚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怜人,如果现实得遂人愿,谁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的神佛里。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都幸福,现在她许下的唯一心愿就是孩子健康平安地诞生在这个世界。
在如此密织的人群和烟雾缭绕里,要辨认出一个人并不容易,可郑晓彤偏偏认出了苏韵锦,也许因为大多数人俯身跪拜,而苏韵锦是站着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样并不敏感的人,特别容易在人群中辨认出少数几个让她留意的身影。于是她什么都没想,就走了过去。郑晓彤站在苏韵锦的身后不远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苏韵锦并没有留意到她。
苏韵锦的背影很薄,腰却立得很直。从斜后方看过去,她有白皙深秀的侧脸和弧度优美的脖子。郑晓彤想法单纯,但她不是个笨人。程铮从未主动承认苏韵锦就是他从少年时代念念不忘的恋人,然而他“凑巧”选择了苏韵锦所在的小区,入住后三天两头往楼下跑,还刻意把她带到了有苏韵锦的饭局上,宣告她是他女朋友,却又在苏韵锦离开后神不守舍。
郑晓彤太熟悉程铮神不守舍的样子,他们在一起两年,每当他静下来看着电脑里的那局残棋,或者触碰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幽蓝色的坠子,就是这副神情。于是她明白过来,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郑晓彤庆幸自己及时抽身。都说没有人能赢得了男人心中的过去,况且他心中那个人从未真正“过去”。
程铮是郑晓彤父亲最得意的学生,她从来只会偷偷地看着他脸红。上学的时候,周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在南方上大学的女朋友,程铮总说,等到毕业,他和女朋友就会在北京团聚。那样她至少还能看见他吧?当时的郑晓彤还这样自我安慰。然而真正到了毕业的时候,他却南下去跟随了那个郑晓彤一直羡慕的女人。
如果郑晓彤把自己比作月亮,程铮是她围绕着的地球,那苏韵锦就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