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自说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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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自说自画-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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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船(4)

  初中毕业那年我去苏州报考南京师范学院五年制美术专科,得经过常州,去常州才第一次坐上轮船。坐在有玻璃窗明亮而又宽敞的客舱里,随轮船在机器轰鸣中前行,走向外部世界,走向人生远大目标,心情非常激动,有一种豪迈感,也带着对陌生世界的猜测和惶惑……之后我到百里外去读师范,结婚后去岳父家,便一次又一次地坐内河小火轮了。
  不过,那以后好些年乡村依旧还在使普遍用木制的各种船只。
  我岳父家同在苏南,那一带临近滆湖边,港汊密集,更兴用船,农家除了摇船运肥、运粮、运芦苇,还摇着船赶集、走亲戚、嫁娶迎亲送亲。那都是罱泥船。妻子的堂哥娶亲,新娘就是用木船迎来的,两只小木船,坐着一身红绸袄裤顶着红巾的新娘和穿得满身新的送亲亲友,装着红漆的官箱,红漆的脚盆、马桶和各种崭新的日用器皿,还有各种颜色和花样的被子……小木船,满载的是鲜亮的颜色,满载着笑颜,满载着喜气。
  长子颖墨一岁那年春节,我们带他去我岳父家拜年,又要拜望八里外的另一家亲戚,是爱人的堂哥摇着小木船送我们去的。坐在敞口船舱里,小船随着摇橹而左右悠悠晃动,听着潺潺的水声和咿呀的橹声,颖墨在他妈妈怀里甜甜地睡熟了。船儿先后穿过了三座环洞石桥,那会儿才真正品到“摇呀摇,摇到外婆桥”的真味。我始终以为,这儿歌就是发源于我们苏南。那八里水路,沿河岸长着各种杂树,那季节大都是落尽叶子的裸枝,树干树枝生长千姿百态,生动极了,那变化绝不是那些山水画家笔下的概念化树木可比的。那时我还在迷着画画,出门随身带速写本,缓慢的船速,我用线条勾画下了许多我认为姿态优美、奇特的树。
  摇船赶集、走亲戚,在当时的知识分子和当今城市人来看,是充满诗意。上世纪50年代沙白就曾有诗句说:“水乡的路,水云铺,进庄出庄一把橹。”我觉得,这和他的“踏平蛙鼓”,都是对江南水乡最形象、最经典、最有概括力的注释,是最美的最有诗意的描写。
  然而农村人觉得,这只是他们习惯的生活方式。
  五
  我也当过“船老大”。
  上世纪70年代初那个全国清查一个“反革命集团”的非常时期,刚满三十岁的我被当做“反革命骨干”从供职的常州押回原先执教的小镇接受隔离“清查”。回小镇也是坐的轮船,我带着捆扎好的被褥铺盖,被人看管着,只能规规矩矩坐在船舱一角,不再可以随意说话、走动。那时的客舱对我来说,其实已经等于移动的囚室,我没有心绪再去感觉到它前行的速度。
  经受过各种拷问被关了二百多天后,我被押送到乡下交给贫下中农监督劳动。一次,所在的生产队要到市里粮食加工厂装运酒糟回来做猪饲料,竟叫我也随船外出。那时生产队已经用水泥制造农船,我起黑早跟随三个社员开了一只五吨位的水泥船,披着星星出发,扬帆而行。每有桥,就得落帆倒桅,那是力气活。这些贫下中农们,阶级立场并不坚定,政活觉悟并不高,处处照顾我这个“骨干分子”,重活都不让我干。掌舵决定航向,在内河里容易撞上桥墩或别的船。最长的一段水路是在湖中,到驶上湖面时,不用再怕碰撞,风帆可以长扬,他们让我当“老大”,让我一手掌舵一手牵着帆绳——其实是老大坐在我身边时时提醒我,教我。那时我心情也渐渐舒展开来,那高扬的帆仿佛成了我的羽翼,我像在蓝天展翅翱翔的鸥鸟,也像在水中悠游的鱼儿,受监督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就不相信我是坏人,那时普通农民良知竟能不被政治迷信淹没,这让我深深感受到那种纯朴和善良,令人终生难忘。如今经过市场经济洗礼的农民,还会那样纯朴有那样的良知吗?

江南的船(5)
行完湖面进入内河时,已近中午,该做午饭了。船上带着像缸模样的行灶,也带着米和油盐,却没带菜蔬。行至一处河岸,见河滩上人家种的青菜、菠菜,船就悄悄靠近岸,两个人快手快脚拔几棵大青菜和一大捧菠菜……我这才知道,他们开船远行从来不带菜蔬,行船的没有一个不做这种“小偷”。他们做时都是乐呵呵的。只有没见过世面的我心里有些紧张。
  六
  渐渐地,水泥船替代木船;渐渐地,农船后边装上十二匹马力的柴油机加挂桨。机器大幅提高农船的速度,运输活多起来,譬如为造房的人家或单位基建运送建筑材料,帮花木场运送苗木,帮乡镇工厂运送原料、燃料……农船的商业性成分逐渐增加。
  机器让农船产生了新的辉煌。可是,这种辉煌只持续一段很短的时间。国内汽车工业和江南的公路发展,就像一个孩子执笔在纸上任意乱画线那么飞快。公路与电子数字化相结合,高速化、等级化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密集,江南水乡交通再也不是以水上为主,更不再是“一把橹”;水乡的船即使有机器装备着,也渐渐失去能量,而陆续退到配角地位。如今若想感受当年橹摇木船那种诗意,想一睹一坐,只有到周庄、同里、沙家浜那样的游览景点才有可能了。其实,那些景点的橹摇小木船,舱里不分隔,是通长的,两边是长条坐木凳,也是现在按载游客的要求设计的,彻底商业化了,与当年的水乡人劳作生活融为一体的农船,也不是一回事一个味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在滆湖中,多出了两种船,一种是在湖中心造的大型水泥船,一般是十来米宽、二十多米长,有上下两层楼,装潢都像陆上酒店一样讲究。说是船,其实不能移动,一艘艘船就是一家家四面环水的饭店,专门供应湖中鲜活的鱼、虾、蟹,吸引城乡新贵去这安静处休闲享受。据说光滆湖中这样的楼“船”已有四五百只。去吃湖鲜,得坐汽艇。于是湖边好多农户抓住了商机,私人购买快艇做接送客人的生意,这便是第二种船。去年中秋后我与三位文友驱车去湖边散心,湖边的一位亲戚招待我们,特地租了一只快艇让我们上湖面兜风,一直穿过那些散落在湖面的“楼船”群,到近湖对岸的一家属于邻县的 “楼船”,品尝了一顿鲜活的鱼、虾、蟹。坐在那快艇上破浪疾驰,那速度是当年小火轮远不能比的,头发被行风猛吹得忽忽乱飘,有飞的感觉,又如骑着骏马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或许也如飙车,有极度快意,但也感到有一点张扬和疯狂。
  现代交通工具速度越来越快,人们都能很快适应并且越来越不满足,与原先那种坐在小木船里摇呀摇的悠然感觉,已大相径庭。现代的人们虽然有时也会对那摇呀摇的小木船有兴趣,那不过是一时的猎奇心理,犹如去坐少数民族的竹筏、吃手抓饭;现代文人们也会写点文字去怀恋它,诗化它,然而再也不会愿意将它容纳在自己日常生活里。
  事实上,水乡的人们再也不会回到“进庄出庄一把橹”的生活环境中去。随着现代科技带来的高速度、快节奏,现代人缘于适应,甚至求更快,而孕育了浮躁、急躁、烦躁的心气,表现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譬如开车超速、抢道、闯红灯,排队买票要插队,上公交车挤着抢座……高速度本该为人所用所掌握,我们却失去了掌控它的能力,精神被注入了狂热的汁素,被它的诱惑所控制。现代水乡人,不知何时能在享受高速度时,又能具有坐橹摇小木船那样一份平静的心境。
  

漫话猴子
猴年伊始,报社的朋友建议我找点关于猴子的话题说说,我答应了。说什么?可不是说“猴年大吉”。十二生肖不管哪个当年都是“大吉”,“大吉”似乎有点廉价了,爱听“大吉”,实属一种对虚幻的迷恋,其中也许既包含着一点阿Q精神,是彻底的唯心,要再说,自己也就变得既无知又无聊了。我还是想说点实在话。
  猴子,许多方面像人。动物学家用猴子做了多种实验,借以验证人类的认识规律,其中就有这样一例:
  把五只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上头有一串香蕉,实验人员装了一个自动装置,若是侦测到有一只猴子要去拿香蕉,外边马上就会有水喷向笼子,五只猴子便都会被淋湿。每只猴子都去尝试,发现都是如此,于是猴子们达成一个共识:拿香蕉会有水喷出来。实验人员把其中的一只猴子换掉,换进一只A猴, 新来的A看到香蕉想要去拿,其他四只旧猴子认为A去拿香蕉会害它们被水淋,就将A狠揍了一顿加以制止。A尝试了几次,被打得满头是包,还是没有拿到香蕉,当然这五只猴子也没有被水喷到。实验人员再把一只旧猴子换掉,换新猴子B, B看到香蕉也要去拿,也被其他四只猴子揍了一顿……这样一只一只地换,所有的旧猴子都换成新猴子了,都不敢去动那香蕉,但又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去动香蕉便会被海揍一顿。
  这项实验的例子,被上海师大教育技术系应用,作为师资的培训教材,是以其说明 “传统” 形成的规律,即人类的传统也是这样形成的。
  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课《猴子捞月亮》,据说教学时提炼的主题思想是:猴子误认为月亮掉在水里了,是猴子不动脑子,教育孩子们遇事要动脑子。
  我过去没有留意和深究这童话的寓意,只觉得作为童话,很有童趣,体现着纯真美、灵动美,也符合猴子的特性。近年在互联网《小学语文网》上,竟看到有人写了《猴子捞月亮续篇》,说什么没动脑子捞月亮成了猴子家族的奇耻大辱,捞月亮的小猴子成了老猴子,还带着儿孙们到那井边进行传统教育,要猴子猴孙们永远不忘记这耻辱。真是狗尾续貂,十分幼稚、拙劣。这促使我回头用心品味童话《猴子捞月亮》,忽然觉得几十年一以贯之的课文教学,提炼的那个“不动脑子” 的主题显然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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