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我给你。”她又将眼睛闭上了。
“是你爸爸又逼你了?”
“巴特尔,我,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06
身侧姑娘眼角滑落的泪珠儿,使胡文焉意识到该把她唤回了。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银凤擦着眼睛,难为情地一笑。她回来了。但终究是迷失,返回不了原来的思路。一时发起呆来。
那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万事开头(1)
01
人们都说,还没有哪个夏天,像这一个,发生这么多事,一桩接一桩,日子似的排着队赶来。好像这些事情它们是都约好了,一起集结曼陀北村,拉开它历史的新纪元。是的,人们就是这么说的,曼陀北村历史的新纪元。
这个古老的村庄。
国家最北边的村庄。
曼陀北村的人总是说,我们的村子在咱们祖国的最北边。陶可学着当地人的模样说这句话。确实是,再往北,就没有村落了,白音布通沙漠里虽说还有人烟,但已几乎退还了游牧方式,东一家,西一家,散落着,季节来到,他们就会穿越漫迢的荒漠,到蒙古人民共和国的疆土寻找生活。他们所熟悉的城市是乌兰巴托。
就从第一天开始说起吧。陶可说。看完西布图草原,她没有由梅兰朵将自己送走,而是返回曼陀北村,在那儿留了下来。所以她说,就从第一天开始说起吧。
葛老欢一大早的擂门声可以看做序幕的锣鼓,从此,大学生村支书登场了。第一个来到面前的,是两村边界问题。
边界,这个苦恼的词儿。它永远都是问题,在国与国之间,村与村之间,家与家之间。它是最初的,也会是最终的人类战争的理由。
在曼陀北村它的表现,是跟曼陀南嘎查争夺曼陀山。谁又会真的是为了那几寸草木不生的秃山坡斗气呢?完全是时间造成的,无穷无尽的时间堆积在一起,成为历史,把人们心中的怨恨一再放大。如今,你要是想找一个人,说清两村之间不睦的起始时间,触因,等等,那是白想。不会有那样的人,连村里最老的老人都做不到。它们淹没在时空的深处了。你能听到的话只是,积怨与时光一同成长,以至发生械斗。械斗,等同于人类最初的战争。
这一次的引燃,跟骡子有关。那天,郑支书和青年书记巴特尔在采石场谈话的时候,山的另一面,也发生了对话。只是极简短,双方都只有几句。陆二楞躺在一块大石上,一手拉着缰绳,两眼眯着,假寐。原本是一下就能睡着的,但旁边寻草吃的黑骡子老是挣缰绳,弄得睡不成。
“我说大黑子,别挣了,再挣就挣到人家南嘎查那边去了。”陆二楞亲切地说。这是唯有黑骡子能享受到的口吻。他不睁眼睛,心情很好。跟黑骡子在一起,他的心情总是很好。
但惺忪的眼睛很快就睁开来,因为有人抢他手里的缰绳。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伙人,领头的壮汉比李逵还黑。
“哎哎哎,干啥,你们这是干啥?”
“连我们干啥都不知道?”黑汉揶揄冷笑。
这样众寡悬殊的争夺,结果是不言自明的。
“我可是在北村地界上放啊,没过界啊!”
“哼,还没过界,就快到我们营子头儿了,还没过界。”
陆二楞带上了哭腔:“讲不讲理呀!就仗着人多呀!嘿呀你们别抢我的骡子呀,它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我的羊也是我的命根子,还不是一样被你们给抢去了!”
“那不是我干的呀!”
这话已是对着得胜而去的人群背影喊了。陆二楞狠劲跺脚,一屁股坐在碎石上,咬牙切齿叫嚷:“好小子,抢我陆二楞的骡子,你们等着!”
是原村支书将这一纠纷染上了政治色彩。
说到原来的老支书,便发现,今早的这些发生远不是第一。第一其实是没有的,只能说是前面,那由无数元素构成的,那被习惯上叫做历史的东西。比如,换届会结束的当晚,原老支书在自己家里,冷笑着说的那段话。 。。
万事开头(2)
“郑舜成想坐稳这把椅子,没那么容易!汛期快到了,预报说今年雨水偏多,南北两村为曼陀山分洪的事会闹出事儿来;还有,两村边界的事儿也还没确定,这些都是导火索,哪一个点着都够他小子戗!再说了,村财务一分钱没有,只有外债,满满一屁股饥荒。哼,看他小子咋当这个穷家!”
一听就是对着心腹的剖露。跟所有成熟的领导人物一样,陆显堂的心腹并不多,就是被他唤做师爷的村会计何安,和当村民兵连长的勇猛侄子陆二楞。
何安的忧思全然不同,他说村人反对你,主要是冲着账来的。这下把你拱翻车,那笔乱账还不被人翻出来!问高主任、唐局长、李主任那儿都去找过吗?
陆二楞咬着牙,说:“哼!让他小子折腾吧,啥时候折腾不下去了,大伙儿还得请大伯父你出山。”又说:“不能让他个没良心的坐得太稳了,得给他添点儿乱子。”
何安赶紧提醒,郑舜成有刘逊做后台,不可轻易乱来。
“要不咋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陆二楞烦了,“都像你这样掉下树叶怕砸脑袋,这口恶气啥时候能出!”
登时招来臭骂:“你懂个屁!只会死碰硬拼,从古到今你见到过莽汉办成大事的吗?你何叔说得对,今后咱说话办事都得要加点儿小心了。不是不跟他郑舜成斗,要看咋个斗法!”
侄子头揿下去,不吭声了。这才嗓子低下来,转向军师。
“高主任去了深圳。唐仁在北京跑项目。李力倒是在家,但说这两天太忙……”
肯定地说这些人不会是故意躲,咱们真要栽了,他们得着的未见是好。
“那你得到旗城去追着点儿去,哪怕他们就是把账这块儿给摁巴住呢。”何安让老村长看见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焦灼。
这情绪有厚厚的一层底子,那是恐惧,更是前所未有的。
02
最先,陆二楞还是找了组织的。他去叫上赵铁柱几人,吵吵嚷嚷闹到郑舜成的办公室来。
“郑支书,你可得给我们出这口恶气呀,咱曼陀北村给南嘎查欺负死了!早上我去放骡子……硬是给抢走了呀……”
这也是何安的办公室。等陆二楞嚷嚷完,何安让新支书知道了正在空气里破土发芽的隐患。
“南嘎查太不像话了!”气愤极了的样子,说听说他们趁着雨季没来,正抓紧加高加固靠那边的堤坝。“你该是也知道,这曼陀山老名不是叫船山吗?南北两个村子就蹲在船舱两边。遇到下大雨,整个山上的山洪可着劲儿地往船舱里灌,哪边的堤坝低哪边就明摆着吃亏……”
新支书神色严峻了,看着村会计,问每年两个村的泄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何安知无不言地做了介绍。两村和好,那就是坐在一起商量,你那边该加高多少,留多大泄洪口,我这边加高多少,又要留多大泄洪口。从前集体的时候,好办些,单干后,就难死了。这几年简直成了炸药包,两边都争着加高加固自己的堤坝,弄得打群架。最凶的一次,南嘎查一个姓詹的老头儿被北边给打残了,北村的孙老六让南边打成了重伤。镇里和苏木管不了(南嘎查归白音罕山苏木管)。旗里委派有关部门出面调解,也没用。两家各说各的理,哪个都不服。
郑舜成思忖了一下,对等在旁边的陆二楞说:“你们先回去,这事儿不能乱来。明天我去镇里找一找刘书记,看他……”
话没完,陆二楞爆了,大吼:“指着镇里解决,猴年马月吧!我陆二楞丑话摆前头儿,你要不给我出头,我就带人跟南嘎查拼命去,告诉你哈,到时别说我给你添乱子!”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事开头(3)
郑舜成一下严肃了:“这事儿必须通过合法程序解决,不能胡来。谁闹出乱子由谁自己承担责任!”
陆二楞一愣神,赵铁柱从后面扯了扯衣角,电立刻通了,冷笑一声:“还是找老支书想办法去,老支书绝不会也这样任由别人骑在自己村颈子上拉屎!”拂袖而去。
陆显堂让侄子去把黑骡子抢回来。
“抢回来!白天派人去南嘎查踩点儿,晚上去几个壮小伙子,把骡子往回一牵,完事儿了!”
这完全是退任支书独自的授意,当时何军师不在旁边。本来是叫了的,坐在沙发上给何军师打的手机,但说来不了,村部有事。收线时候,站在一旁的陆二楞嘀咕说:“何安这小子狗眼看人低,大伯父刚落选,说话就不好使了。”遭到狠狠一剜,同时喝骂:“别整天顺嘴胡咧咧,他来不了准定是暂时脱不到身。”
“何安是咱们的人,这没错!”
摩挲着手机费了老半天脑子,才一拍大腿,说出了这个办法。
侄子立刻就照着大伯父的话做了。这天,刚一落黑,陆二楞和赵铁柱、赵钢柱几个悄悄走在了通向南嘎查的乡间小道。
“还是我大伯父的主意好!嘿,咱把骡子抢回来,看郑小子这个支书的脸往哪儿搁!”
“不是说好何安跟着来吗?咋没见?”
“我大伯父说,这些事不让何安出头,让他在暗地儿罩着,好。”
陆二楞扭头看赵铁柱,问白天踩点儿没看走眼吧?赵铁柱一拍胸脯说没错,村倒数第二家,他亲眼看见黑骡子低头在那儿吃草。赵钢柱搭言说,这黑骡子也是,南嘎查的草也吃?没志气!立刻遭到骡子主人抢白:
“一个牲口知道啥?你还哪有香味儿在哪转悠呢!”
赵钢柱一伸舌头,嘿嘿笑了。
这时,天黑透了,已能看见南嘎查散落的灯光。
民兵连长忽然来了警惕性,猛收步子,盯住赵铁柱的脸:“一班长,你踩点儿没让人家发现吧?”
被问的人血腾地就着了,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正带领尖刀班朝敌人心脏插去的孤胆英雄。
“没事儿,按连长你说的,我化装成收破烂的,比敌后武工队装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