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了。
世铭,对爱的敬畏和克制,是我们献给世界的一份负责。
你同意这样说么?
04
还有一个人,爱坐在老榆树下冥思苦想。他是慧鉴法师。所不同的,他是在白天。胡文焉漫游草原归来,常常看见。那都是些悠长的夏日黄昏。能看得出,每次,他都是已在那儿坐了很长时候。
胡文焉愿意走过去,和他攀谈。
慧鉴法师说,他知道老榆树,比见到要早得多。自他有记忆,师父就让他知道,在塞外草原,一座名曼陀的山峰脚下,有这样一棵神奇的千年老榆树。
那么,他的坐在老榆树下,是为了追缅师父?
完全是为了实现师父的毕生之志,慧鉴法师从秀丽的江南来到塞北草原。占古巴拉可以安息了,他儿子的弟子在一个世纪之后,终于重振昭慈寺,了却了他苍凉坚忍的遗愿。
真的,一个世纪了呢,整整一百年。
这是宗教的神力?还是人类心灵的力量?
慧鉴法师说,两者是一回事。宗教的河流从历史深处滔滔而来,传送的全是杰出生命灿烂的心念。
还说,他坐在这里,是为了和老榆树切磋佛学教义。
看见胡文焉惊异的眼神,他淡淡一笑,说,你不也是一样吗?我常常在明月如镜的夜晚,看见你缓步朝这里走来,犹如一棵行走的树。
行走的树!
是的,你,我,我们都是行走的树。用行走完成修炼,就像老榆树用坚定穿越时空。迎风屹立,坚如磐石。它其实在真正意义上已不是树,而是石,化石。
胡文焉忽觉心扉光明,刹那间完成了对自己的认证。
她欢喜而感恩,为造化的这份赐予。那就让我继续前行吧,让我把芬芳和清凉,遍洒在走过的道路上。
她跟慧鉴法师探讨了文学与宗教本质的相同,以及它们分别的意义;这些人类精神瑰丽的花朵,对于人心的熏染和导引作用。慧鉴法师告诉说,他正在酝酿,想创作一部佛学作品,讲述曼陀山的故事。
就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述释迦牟尼的故事?
她眼眸一亮。佛学著作里的曼陀山故事必定离不开昭慈寺,也就是说,它将讲述占古巴拉、桑奇贡布……和郑舜成等等人物。
慧鉴法师点头,任何时代都有优秀的生命,燃烧自己,放射光芒,将时空照亮。历史的通途就是这样在光明中延续的。
郑舜成的伟大,从某种意义上,不逊色于历史上任何一位大善知识,他的从最实际处改善民生,是一种最辉煌的苦海慈航。
胡文焉喜悦,那您将给佛教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了。
慧鉴法师更深地点头,作为一个献身宗教的人,有责任化入自己的生命,将宏伟的佛教发扬光大。
他认为,宗教应该更广泛深入地跟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剔除所有神秘元素,朴实平和地潜入人们的呼吸。
就像文学、历史、哲学、音乐等等文化艺术一样。
这样才能与时俱进,获得发展。
境界,应该成为宗教的代用词。
成为宗教相对于人的终极目标。
有趣的是,这是他刚刚完成的参悟。就是刚才,她披着一身夕晖朝他走来的时候。
千日击锤,一朝放光。
慧鉴法师说,这应该就是缘吧?佛家所说的性灵互度。我和你,能够互相帮助,彼此在给予中获得。
作家与法师相视而笑,这就是文学与宗教的关系呀,所有文化存在中,它们是相离最近的,互在彼此之中。
“您的著作将从修建神珠水库开始,对吗?”胡文焉问。
“你,知道?”慧鉴法师笑。
胡文焉含笑点头,目光投向远方:
“因为,那是您初见郑舜成的时候。”
“那一年,您芒鞋竹杖,来到乌兰布通草原。按照师父生前的授意,找到昭慈寺所在地。那已只是一片废址,荒草蔓蔓,断壁残垣。风摇石还在,但雕着卧佛的山洞已被全部封死,几乎觅不到痕迹。”
“像祖师爷占古巴拉当年拜谒乌兰布通王桑奇贡布一样,您去拜访了郑舜成。”
“郑舜成非常高兴,说正想恢复昭慈寺旧貌呢。法师您来得正好。”
“当时正忙着修建神珠水库,腾不出人手。他让您先寻个地方住下。说一俟水库竣工,立刻着手佛寺修建事宜。”
“果然就是这样。两年后,金碧辉煌的昭慈寺就向四乡信众开放了。”
“等待的时间,您并没有去寻暂住之地,就拆开卧佛洞封口,在那里面住了下来。您开始在曼陀山上种曼陀罗。”
“那消失了近半个世纪的曼陀罗花儿,又重新在这块土地上吐露芬芳。”
作家和法师,再次相视而笑。
都相信这是老榆树设计的机缘,让政治、文学、宗教互相成全,交映生辉。
“既然是这样,我愿意把已经完成的,关于修建神珠水库的一些文字拿给您,供作参考。”胡文焉郑重地说。
她希望这能够成为一份对于佛学的帮助。因为,就采访生活这块儿,她的身份比慧鉴法师方便得多。
法师庄严一点头,说:“那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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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泉(1)
01
与这三个字相遇的瞬间,郑舜成满心光明和喜悦,感觉像是相逢了宇宙的眼睛,感应到幸福的复活。浑身热血一沸,他不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荡荡山风中,他热泪横流。
伟大的自然啊,这是你赐给我们的诗歌。
仁慈的先辈啊,这是你们遗留的爱。
那是在曼陀山防洪大坝的船舱里,就是几个月前大暴雨时决堤泄洪的地方。
它们出自旗水利局工程师曹川之口。曹川指着身边一道干涸的河沟,说这就是那水渠。踩了踩脚下,说这就是泉眼部位。
他说这种泉眼俗话叫“旱涝泉”,旱年头泉水就枯了,涝年头又会溢出来。实际应该叫“生态泉”。它是一个致命的点,决定着天上水、地表水与地下水的关系。植被好了,地下水位提高了,泉的涌量就会很大。蓄起来成塘,成湖,又对改善生态、涵养水源有积极作用。它其实是一个天地之间的互动,一个奇妙的微循环。
就是这时候,郑舜成跪倒在地上。
一时间,他仿佛看见年轻英俊的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在初升明月的清光里,在摇曳草树的姿影间,朝着发出潺潺之音的地方飞奔。母亲的手里握着一束白艳的曼陀罗,面庞被山风月色拂弄得娇如嫩玉。
他们奔向的,就是这眼泉。
仿佛看见自己的生身父母和曹川工程师的父亲一起,顶烈日,披星光,不眠不休几昼夜奋战在山上。
他们测量和绘制的,就是此刻捧在他的手中,指引他们找到这珍奇之泉的图纸。
仿佛看到父母亲和曹文修老工程师的背后,宋一维教授满含期冀和鼓励的眼睛,放射熠熠有力的光芒。
先辈们,安息吧!
你们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你们的儿子卓绝坚毅地行走在你们开拓的道路上。
曹川跪下了。
刘逊跪下了。
方刚、小李,所有来勘测的人都默默跪下了。
所有的心灵发出共同的声音,被浩荡长风传送到远方:
感谢了!
02
那张描绘在白色棉布上的图纸,郑舜成是从昭慈寺遗址顶上的风摇石底下找到的。
它在那个神奇的地方藏了整整二十五年。
当曼陀山水库修建终于打通一道道关口,具有了可能性,一个几乎不可逾越的难题横空眼前:
水库水源问题不能有效解决。
也就是说,找不到那眼至关重要的泉。
旗水利局工程师曹川带着助手,在山上忙碌了整整一个星期,最终,一副沮丧的表情回到刘逊面前。
郑舜成脸上的失望是不能注视的,那斯图将目光掉开。默了默,转向曹川,探询地建议说:“就算找不到泉眼,拦住天上水也该够了?”
“不行。”曹川摇头,“许多拦截式水库后来枯竭,弃之不用,就是当初设计时只想到拦截天上水,不考虑开发利用地下水的结果。你们现在搞生态治理,大目标就是涵养水源,恢复植被。将来植被恢复了,生态条件改观了,下山水没有了,要是又没有地下不竭的源泉,那水库怎么办?”
刘逊赞成,说修水库这么大的事儿,不能当儿戏,这中间有多少群众的劳动成果和切身利益!“要考虑长远利益,要靠科学合理的规划。这就是树立科学发展观的问题。过去一些热心但盲目的做法,对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帮倒忙的现象不能重演了!”
难道就偃旗息鼓?
可这座水库是多么重要,它几乎是整个曼陀北村生态治理的核心。曼陀山重新绿衣飘飘,山下沙地草场重新绿波涌动,甚至千顷耕地成为不怕干旱和洪水的沃土良田,都要倚赖它的存在。
生态泉(2)
缺少了它,草原绿色立体经济的宏伟蓝图就将大打折扣。
郑舜成开始食不知味。
辗转难眠中,他想到亲生父母,和他们跟那个下放改造的科学家前辈一起曾经为修建曼陀山水库而付出的努力。他信心重振,如果不可行,是绝不会有这个故事的。那位可敬的老科学家,不会允许自己有与科学无关的行为。
难道是泉被岁月的风从大山的躯体里吹走,就像血液被时光之手从老迈的生命里抽空?
他连续几个通宵在网上寻读,并电话请求自己大学的老师帮助在上海请教有关专家。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是慈悲的,不管何种情况,它都将留下可能,不会做绝。只要人类肯跪下来,捧起敬畏和忏悔。只要不放弃。大地永远可以复活。
那么父亲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以给自己启示的?
他去细细地询问养父母。两个善良的人掏空记忆,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回答。村里年长的人们也都差不多。能够确定的,只是早些年有人嘈嘈过在曼陀山上修水库这件事。曼陀山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