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
张枝抓起枕头冲他背影砸过去:“不过就不过!”趴在被子上哭起来。
没几分钟,电话响了。恰是张铁桩,身上钱花光了,问姐姐咋办?说在外面待不惯,想回家。当姐姐的就尖着嗓子说:“回来!”对面为难地说,可姐夫不让回来。嗓子更尖了:“听他的,死了连条像样裤子都穿不上!”嘱咐到时候尽量压着点儿,别咬这个咬那个的,只把自己的事儿抖落清楚。“咱家就你一个儿子,要多长个心眼儿,别把自己送监狱去。”
第二天过晌,张铁桩就一晃一晃回来了。头脚进了家门,一碗干饭没扒完,后脚苏友就到来。
审铁桩这场戏,逗着呢。
一开始他狡辩,说暴雨浇塌校舍,属于那啥来着?对,自然不可抗力。被苏友圈回去,问他:“曼陀北村几百间房屋都没被浇塌,其中有土房,砖木结构房屋,还有几十年的老房子,怎么解释?”
答不上了。脸上开始淌汗。
苏友就一条一条问起来。
“在承包建房过程中,建没建财务账?”
“财务账?啥财务账?”
“比方说,你从村委会支了多少工程款,购建材开支多少,人员工资支出多少,总得有个数。”
想半天:“没,没啥账啊。”
“校舍建成才两年半,你又是承包人,有些大账目应该能回想起来。用不用我们帮你回想回想?”
“我这人脑瓜不太好使,让我慢慢想想。”
“看上去你不像糊涂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可要清醒啊!”
“对对,要清醒,要清醒!”
“建校过程中,你从村里共支过几次工程款?”
茫然地:“支几次工程款?”
“你是工程承包人,从雇佣方支几次工程款总该记得吧?”
自言自语地:“支工程款?支工程款!”
“从村委会支工程款,是你亲自去的吗?”
打了个愣神儿:“是,是啊……是我亲自去的。”
“支据上的签名,是你亲笔写的?”
迷惘地:“啥签名?”
“就是支钱时在支据上写上你的名字。”
“是,是我写的。”
“张铁桩,你读了几年书?”
扳手指头算了算:“十来年吧。”
“十来年?那至少也是高中毕业。”
伸手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还高中,小学我都没毕业。”
审计组几个人都禁不住笑了,停下手里活计,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张铁桩见大家感兴趣,来了劲儿,说他在一年级读四年,班主任不让升级,让他当班长,管那些不听话的学生。有谁学习不用心,班主任就说,想让张铁桩管管你吗?那家伙就听话了。 。 想看书来
彩虹(8)
苏友问他,你管别人学习,自己学得咋样?答说第二次读一年级时,班主任就不让参加考试了。问为什么?说,现在有些企业生产免检产品,他那时候就那意思吧。第三次读一年级,班主任连课本都不用他带了,也不用背书包。上课他就坐在最后一排,哪个同学搞小动作,他就报告老师。后来老师就让当了专职班长,夸奖说,他天生就是当班长的料儿。
审计组的人笑翻了。苏友抿住嘴,拿起桌上纸和笔,递给张铁桩,让他在上面写一下名字。等比比画画写完了,拿去跟办公桌抽屉里的一张单据反复对照。完后,告诉张铁桩,用不着请专家鉴定,完全可以下结论,支款单据上的字,不是他写的。声音突地严肃下来:“你提供假证据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要蹲监狱吗?”张铁桩满眼惊恐。
“任何人触犯了法律,都要受到法律制裁!”苏友将笔重重拍在桌上。
张铁桩汗水汹涌,低下了头。
“你要想清楚后果。”苏友提醒。
闷了一会儿,张铁桩抬起头来:“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还让我蹲监狱吗?”
“把问题如实说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是可能的。”
“那就好,那就好!”真就坦白起来,说其实建村校,他张铁桩只是应个名儿,名上他是大把头,实际就是个领小工干活的工头儿,钱钱物物的,他都管不着。房子盖好了,他姐夫,也就是何安,给他一千五百块辛苦费。
“钱和物由谁管?”
“就我姐夫一人儿。”
“你说的都是实话?”
“不为说实话,我就不回来了。”
记录员把本子递过去,让张铁桩看,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是,就在上头签字。张铁桩伸出根手指头,说他不认字,也写不好,就摁个手印吧。
苏友拍着他肩膀,嘱告今天的事儿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别跟外人说,更不能跟何安讲:“这样对你对我们工作都有利。”
张铁桩点头,说他想好了,就再出去躲上几天。
“等你们把事儿闹清了,我再回来。”
05
陆显堂、何安的双规令来到那天,舜成支书正召集大伙儿开户代表大会,商议秋造林买树苗的事。农田防护林建设国家拨的钱一时到不了位,得先自己想法儿。这回舜成支书没去难为刘书记,知道去了也没用。
舜成支书首先跟大家道辛苦,说:“治山治沙一晃几个月了,乡亲们整天靠在山上挖鱼鳞坑,靠在沙地网草格子,事儿还没忙出个头绪,这秋造林时间又到了。看着大伙儿这么累,我心里真是不好受。可又没办法。咱村的山要绿起来,沙要固住,人要富裕,别的不行,只能靠咱自己。”
完后提出筹树苗款的事儿,说何会计已把账算出来了,一会儿给大伙儿通报一下,每口人大约合多少钱。让大家放心,这钱算是村里借的,日后会带着利息一并偿还。率先表态,他家出一千块。
他话一落音,陆显堂就给侄子递眼色,老把戏,还是想让楞子放炮搅场,弄乱子。陆二楞倒是跟着就站了起来,但只问了问舜成支书答应过的给借养殖贷款的事儿,钱啥时候能来?一次能给多少?等等,就咕咚又坐下了,直把大伯父气得翻白眼。只好自己上了阵。站起来咳嗽一声,说我摆几句,村支部领着治山固沙,栽树种草啥的,大伙儿跟着干也就是了。但凡事得有个限度,一口不能吃下个大肥猪。眼下就快秋收,地里庄稼白花花长在那儿,不抢收行吗? 。 想看书来
彩虹(9)
见有人点头认可,调门昂起来:“要秋收,要挖山,要固沙,还要栽树。哼,照这么个折腾法,乡亲们还活不活了?就是有一天曼陀北村真山绿了,沙住了,人富了,可人都累死了,累病了,那再绿再富有啥用?!”
煽动有效,一时间人们交头接耳,嘁嘁嚓嚓。
不免更加得意,眼睛盯住舜成支书,叹着气拖着腔儿:“就为个人图点儿虚名,把乡亲都折腾死,不值啊!眼前就有例子,巴特尔、乌仁老人,都为治山搭上了命。治山治沙都没有眼前利,慢慢来吧!”
巴图呼地站起,大喉大嗓嚷了一句:“老支书说的是那么个理儿。”把所有人都弄一愣怔。陆显堂脸上刮风似的,起了一层笑。不料巴图话音忽地转了,只听他说:“咱现在干的这些,是没眼前利。我儿子巴特尔也确是为治山死的。可有一样,咱干这些活儿,压根就没图眼前利,是在为曼陀北村子孙后辈着想。山是在咱手造治秃的,草场耕地是在咱手沙化的,咱自己不整治,指望谁来给整治?要我说,曼陀北村真有一天山绿了,沙住了,人富了,就是咱这些人累死,也值!”
“再说巴特尔出事,那是意外,咋能把账记在人家舜成身上?大伙儿心明眼亮,自打舜成当上村支书起,他家那点儿家底快踢蹬光了。他这是为图虚名?咱说话可不能昧着良心!”末了代表老伴儿孙二娘表态,说治山购树苗,他家出三百元!
何安见情形不对,赶忙端账本站起,说:“我公布一下账,秋造林需购大核杏树苗、扁杏树苗、樟子松各十万株。每株一角一分钱,共是三万三千元。需购沙棘六十万株,每株八分钱,共是四万八千元。两项合一,总计需款八万一千元。这其中,李占山绿地公司出钱一万块,扣除。余下七万一千元,咱村五百一十六户,一千八百八十九口人,平摊每人大约三十七块六毛五。”
屋子里顿时鸦没雀静。
陆显堂闻出味儿,又站起,咳嗽一声,刚要开说,突然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叫他。
就是检察院来了。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名法官,和几天前离去的全体审计组成员。
进行得非常斩利,男检察官宣读了一份文件,大意是:经乌兰布通镇审计组对曼陀北村财务进行审计,发现曼陀北村原党支部书记陆显堂、村委会财粮何安,有贪污挪用村集体经济钱款嫌疑。现已将此案正式移交旗检察院反贪局。旗反贪局从即日起正式立案调查。现对涉案人陆显堂、何安二人做出“双规”决定。一是自接到此通知起,陆显堂、何安二人不许再出曼陀北村。确有事需要外出,要经检察人员同意,由担保人陪同,并在规定时间内返回。二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接受检察机关调查,如实交代所涉及的全部问题。
人到了这个时候,那就慑了,只有打抖、流汗的分儿。陆、何两人在女检察官递过来的文书上抖抖颤颤签了字,事儿就算完成。
这时候说话,也就有了几分其言也哀的况味儿。当天晚上陆显堂跟老伴儿一递一句,把几十年光阴做了个缩水式总结,老伴儿抹着泪埋怨,说她早就提醒,何安两面三刀,一肚子花花肠子,让小心着点儿,可就是不听。陆显堂叹息:“是啊,这些年太相信这个家伙了。以为他脑瓜儿好使,安排的事能整四至。村财务上,一再告诉,别出啥差,闹两个零花钱倒没啥,但得把事整平乎,他也一再拍胸脯打保证,谁知审计的一看账,啥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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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愕于何家伙的胆大,竟然胜过自己!建校款一共八万多,就有四万多对不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