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同伴给他找来了根棍子,张亮一手拄着,另一手返到背后托着他的组长。
他背一阵,停下,坐下来,歇一下,再爬起来,走。上坡的时候,他不是走,是爬,蒋旭东趴在他的背上;下坡的时候,他走不动了,就干脆坐下来,用屁股着地,手象桨一样划着地,拖着蒋旭东一步一步地滑――
他一边走,一边对蒋旭东说着话,他怕他因伤痛昏睡过去。他知道,一旦昏睡过去,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组长,不,蒋哥,你打起精神来了,你别睡下去,别睡过去了,睡过去你就没命了――
蒋哥,你看,我还有劲,我能行,我们又走出这么远了――
放心吧,蒋哥,我还有劲,你知道的,我曾经是当过兵的――
我们就要到了,你醒着啊,我们怎么样都要在一起,我不会丢下你,我一定要把你带出去――
下午四点半,他们终于到达了擂鼓镇。万幸的是这里已经聚焦了大量的救援力量。但尽管人很多,但在当时,由于北川县特别是北川中学惨烈的营救正在紧张地展开,人们对于这五个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的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毕竟,从北川出来的人,大多如此。
毕竟,他们还活着。
张亮找到了位于镇上的一个朋友家,借了几件衣服,给弟兄们穿上。蒋旭东已经无法站立了,他又找来电线,把他再一次捆在自己的身上,借了朋友的摩托车,一直将他送到花街的家。
蒋旭东下了摩托就软软地倒下了,张亮又一次将他背起,一直背到楼上。
然后,他和那三个兄弟告别。
告别的情景无须描述了。
找不到合适的纸,他们眼泪婆婆地将姓名和电话写在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上,塞在张亮的手心里,三个大男人,痛哭着抱在一起。
五
号的上午,电话通了之后,张亮终于打通了站长的电话,他刚刚只说了一句话:站长,我出来了,可是我的腿走坏了,今天不能上班了――
站长黄学勇就说:兄弟,只要能活出来,啥也别说了――在家等着。
几个小时后,工区的一班领导亲自上门来了。
仅仅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半后,张亮就拖着伤肿未消的腿上班了。
他摇晃着站在他的站长面前说:我知道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腿不好,暂时出不去,但是我可以干别的,就是守电话,也要在班上呆着。
五天后,张亮拄着棍子,走在了巡线的路上。
关于他带出来的那三个人,这里有必要再说一下。
那天送完蒋旭东回家后,张亮找出了那张纸片,但是,因为雨太大,衣服湿透了,这张纸片上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只知道,他们一个是北川人,两个是绵阳人,震前一起到小寨子沟考察农家乐的。其中一个仿佛是姓刘,还有一个胖胖的,名字记不住了。
张亮想,真是的,还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呢1
走了这么生死的一路,经历了生生死死的一天一夜后,张亮想,自己居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亮说,我把他们带出来了,这就行了。当初我带着他们走的时候,只想着要把人带出来,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报答我什么。
张亮松开手,这张湿透的纸片随着一阵轻风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