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倒退数步:“臣告退了。”
李严方出去,执事的宦官躬着身子进来,跪在榻前:“陛下,成都丞相遣使向陛下问安,并有书信在此。”
刘备奋力坐了起来。宦官欲扶他,他挡住了宦官的手。将书信接在手中,他的目光在熟悉的字迹上逡巡,老泪顺着皱纹流着,他看着,忽重重地躺了下去,将书信盖住了脸:
“我哪有脸回去见你呢?我没脸呀!!”
薄绢掩不住抽泣,宦官手足无措,只能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陛下保重。”
“保重?说不定,我死了,对于季汉来说,是一件好事。”刘备拿开卷帛,仿佛是自言自语。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备有些厌倦地挥了挥手,宦官诚惶诚恐地退下去了。
他开始厌见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人躺在那张华美的榻上,或是睁着眼,盯着帐子上的流苏。或是闭着眼,皱着眉,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梦中,关羽、张飞都咧着大嘴笑着,招着手向着他走来,张飞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大哥!喝去!!”
“喝呀!主公!”谁?如此的丑陋,却又如此的洒脱。竟是士元呢。他也举着酒盏来了。
刘备笑了,好久没有如此的痛饮了。他朝着他们走,啊,人越来越多了,“玄德!”叉着腰,招着手叫他,这不是简宪和么?怎么?汉升又和人赌气了?一部白须竟撅起来了。
“大王!”法正向他躬身施礼了。孙乾张着两臂迈开了步子。
哦!故人相逢了。这种快乐是无法言状的。他也向着他们跑起来了。竟有些像个孩子似的疯狂了。
到了,到了,眼看着他们要汇合了。
“主公……”
这又是谁,声音不大。似含着凄婉。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让他不能不回过身子。
不远处,一袭白衣,一把羽扇,一个飘逸的身影。
一抹浅浅的微笑,一个幽幽的眼神,一点隐隐的泪光。
就这么望着他。就让他不想再走了。
“主公,不要走。”
“孔明!”
他回过身来了,向着他的丞相走回来。
“大哥!!快来呀!!”他的袍子被张飞扯住了,他挣扎着,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他们死了,他们都是死了的人!!一种恐惧漫布了全身。
他向着孔明伸出了手:“丞相救我!!”
而张飞竟不撒手,直将他扯入一片黑暗之中。
“丞相救我!!”
刘备大喊着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环视四周。四五个宦官的胖脸都贴在眼前。他厌恶地别过头:“去,去,都给我走!”
“陛下,您该用药了。”
宦官手里托着银盅。
“朕让你们滚!!”
宦官们一个个倒退着出去了。赵云正要入见,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今日陛下又动了肝火了。
“陛下服药了不曾?”
宦官摇头。
“可曾饮食?”
宦官叹息。
赵云深深地锁住了眉锋。默然不语,半晌,徐徐说道:“我再去劝劝陛下吧。”
老宦官长叹一声:“唉,赵将军,我看您去也是杯水车薪。现今之计,能让陛下精神好起来的,唉,也只有丞相了。依奴才想,真得请丞相来一趟才是。”赵云望着他,沉思半日:“公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修书,向丞相言明此事。”
他转身离开,心里想着:丞相,你快来吧。
“陛下,丞相要来省疾了。”陈震躬下身子,静待着刘备的答复。
刘备闭着眼,头向里偏着,半晌,他微微出了口气:“回去告诉丞相,不要跑了。朕并无大碍……,让丞相好好教导太子,守住成都。”
“是。”陈震长揖欲退。
“哦,告诉他。”
陈震忙转回身,望着刘备。
“告诉他,要节劳……,那些个细事,就不要亲自过问了。”
“臣一定将陛下旨意转达给丞相。”陈震又行了一礼,轻轻地退了下去。
刘备这才转过头,望了望他的背影,两行老泪又溢出了眼角。他想把陈震叫住,告诉他,让那个叫诸葛孔明的人马上来,现在就来。他快要孤独死了。刘备叹了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挥了挥手,宦官们悄悄下去了。
闭上眼,眼着倏忽飘过那漫天的火光,赤色的江水。赤色的江水又化做一匹赤兔宝马,马上威风凛凛的是二弟呀。“云长!”他叫着。关羽却似没有看见他,飞也似的过去了。刘备明白,又是梦。他烦燥地躺平了身子。盯着淡黄色的宝帐,渐渐地,视线又模糊起来。
“陛下?”
他睁开了眼。床前的人白衣羽扇,笑容可拘。
“哎呀。孔明!!真是你?”
“正是为臣,陛下扫灭东吴,大获全胜,臣来接驾。”
刘备的脸烫得难受:“丞相,朕……几乎全军覆没。你不要取笑我了。”
“全军覆没?”孔明脸上笑意顿失。“三十万士卒?数百员战将?”
刘备别过头去。
“那黄公衡呢?”
“投了魏。”
“季常呢?”
“阵亡了。”
……
孔明每问一句,刘备都觉得挨了一记耳光。他不敢抬眼,不敢与孔明目光相对。良久,他回过头,孔明不在了,只留下一句悠远的话:“全军覆没。陛下欲置季汉于何地?诸葛无能,不能再侍奉主公。”
刘备鞋袜不整地追下床来:“孔明,你也要走了么?!”孔明无语,拂袖而去,像是一朵浮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孔明——!!”
这一声,将刘备自己从梦中喊醒了。紧张地环顾四周,唉,又让梦降住了。宦官们闻声而进。“陛下。”刘备连斥责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复又闭上了眼睛。
想国家吗?想了,没有希望。
想阿斗吗?想了,忧心忡忡。
想孔明吗?想了,可是,他能原谅我吗?
后面的日子,他在永安宫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件事:等待着死亡降临。
春天本来是生机勃勃的季节,可是在刘备眼里,却是让人烦燥的季节。桃花开的那么乱,江水声大得人无法入睡。为什么?还活着。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外面勿忙的脚步声让他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深吸了一口气,听着那步伐由远而近,咚咚地来到了榻前。
“陛下!”竟敢是喜出望外的声音。
刘备睁开眼睛,直对上宦官的脸:“大胆!!“
宦官吓得僵在了那里。嘴张着,笑容凝在脸上。
“你还有没有规矩?来人!!”刘备喊着。宦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无状,罪该万死!”
望着宦官抖衣而战的样子,刘备暗叹了一声,唉,何必呢。他平了平气:“起来吧。朕心中烦乱,你受惊了。”
宦官伏在地上,不敢回言。
“你为何如此喧哗?”
“回禀陛下:丞相携梁王永、鲁王理已到宫门了。”
刘备猛地坐了起来。险些又摔倒,宦官忙过来搀住他:“你说什么?丞相来了??”
“是呀,陛下,丞相前来省疾。”
“真的?”刘备死抓住宦官的手。
“奴才岂敢欺君。”
“哦,那,快去,快去,”刘备的手抖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宦官忙吩咐下面:“快,陛下宣丞相觐见。”
刘备坐了起来,依旧手忙脚乱,“朕的衣服呢?哦,那件,拿那一件。快,你,帮朕把头发拢一拢。你们,你们,快呀,把这些药给朕拿走!!”
宦官们发现,陛下的脸上有了光泽,他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忽听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刘备又挥手:“下去,你们下去。让开!”他太想见见那个人。分别快两年了,他是什么样子了。
眼睛直盯住门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真是他!那种沉稳安详的步伐他不会听错的。刘备的心狂跳不止。孔明来了,真是他。他……会不会真的像梦里一样,拂袖而去。他坐正了身子,他知道,孔明是多么的循规蹈矩,他必需拿出皇帝的威仪,他才会满意。
帘子揭起来了。
那袭白衣闪进了视线。依旧是从容的,是飘然的,是清俊挺拔、仙风和善的。是他可以向世人引以为傲的丞相!
他笑了,他想站起身来,因为他知道,孔明会向他行大礼,他要亲手搀起他来。
而出乎他的意料,孔明在门口定住了,只是盯住他看,渐渐地,孔明的眼睛里竟蕴满了亮闪闪的泪水。白羽扇微微地颤抖着。
“丞相……”刘备试探着叫了一声。
“陛下!!”孔明却是喊出来了。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从不高声说话的。刘备疑惑地望着他,不料孔明竟向着他跑过来。可以说是扑到他床前,哭跪在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陛下,为何不让臣来省视?难道不见为臣了吗??”
刘备扎着两手,愣在了那里,听着孔明的哭泣,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先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接着饮泣出声,后来便也抱住孔明,放声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脸见你!!”他捶着孔明的后背:“我拿什么脸回去?你的心血,三十万士卒,全毁在我手上!我有什么脸回去!!”
他越哭声音越大,几乎如长江决口。屋里的人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劝这君臣二人。好长时间,二人才停了悲声,宦官们过来请起孔明,孔明这才向玄德行了大礼,他抬起头来看看刘备,心里暗自出了口气:“哦,还好。不让陛下把心中的块磊全哭出来,病怕是越积越深了呢。”
“丞相坐到朕身边来。”刘备的心里真的宽敞多了。竟觉得身子也清爽了。他拉着孔明,沉吟半晌
“丞相,到时候了。”
孔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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