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声:“天何不公!孔明,给他吧,这明是权力,实是利剑,伤得你还不够么?你还留恋它做什么?”
孔明面上展开坦然的笑容:“权力。我不留恋。但是,却不能让他落在小人之手。如若小人得势,受难的是陛下,是百姓。我就是死了,也含愧终天。”
“孔明!”夫人忽坚决地叫了一声:“你太以的优柔,先帝明旨,你贵为相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在朝堂之上一言,百官响应,诛奸佞,斩谗臣,替陛下绝了乱臣贼子。”
孔明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不。陛下如今,恨的就是自己为帝不尊,我那样做,是欺主。虽猛药祛疾,可是,陛下的脸面何存?”
冷雨敲着窗棂,寒气扑向屋里,孔明只感到腹脘丝丝作痛,不禁用手抚住,眉锋微微皱起。
“怎么了?又痛起来了?”夫人忙过来关切着。“我去叫人找太医来。”
孔明一把抓住她:“无妨,天凉,喝杯热汤就好了。”夫人扶着他躺下,命侍婢去做安神汤,到底不放心,又着人去请了太医。
望着老太医从容地收起了脉枕,孔明一脸的歉意:“亮微恙,有劳太医深夜劳苦。”
医官忙起身施礼:“丞相如此说,折杀在下了。”
黄夫人与婉云在一帝侍奉着,婉云的眼睛红着,忙不迭的问:“我家先生要不要紧啊?”
医官望望孔明,又坐下来:“丞相,你的脉象洪数,心火郁结,中焦阻塞,而胃气寒凝,可不能大意呀。最主要的,是理气行淤,一开胸襟,平时要结劳,子午安寝,方为保养之道。”
孔明笑笑:“是了,多谢太医。”
医官又从包囊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依次十二根银针。“丞相,我先为丞相行针止痛,少时再去开方子,丞相一定要按时服用。”
婉云毕竟年轻没有经过事,看着半尺长的针刺入孔明的身体,先就泪流不止了,黄夫人忙揽着她出了孔明的卧室。埋怨着:“傻丫头,那个又不疼,干么这么哭?”
婉云还是抽噎着不住:“怎么会不疼呢?那么长的针。”
黄夫人苦笑了一声:“好啦,去看看瞻儿醒了没有。”
婉云却站着不动,抓着夫人的袖子:“夫人,白日里丞相还是有说有笑的,怎么晚上就病了?”
夫人红着眼睛,捋了捋婉云散下来的额发:“唉,先生不想我们和他一起受苦。强颜欢笑罢了。”
“谁给先生受苦?夫人,你告诉我。”婉云一双大眼睛闪着愤怒焦急的光亮。
“好啦,傻丫头,快睡去吧。”夫人拍拍她,随着侍婢又回了孔明的卧室。
婉云呆呆地站在庭院里,正在这时,子安从里面出来,婉云又一把抓住了他:“子安。”
“婉夫人。”子安深施一礼。
“你告诉我,丞相为什么病了?白天你们不是还好好的?”
子安叹了口气:“唉,还不是陛下,若是别人,咱们先生还会如此忧郁成疾么?”
“陛下?”婉云愣住了。子安向她施礼告退也没有发觉。在她的心里,孔明是个永远都乐观自信的人,在他的手里,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可是,今天,他竟然愁得病了。
她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忽然之间,耳边响起一个悠远的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婉云,这份诏书你拿着,如果孔明遇到难事,你一定交给他,这份诏书,能让他度过难关……”
婉云的心一阵狂跳,她兴奋地提起罗裙,快步走向自己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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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凉爽的夜风刮起帅帐前巨大的“汉”字旗,它飞扬起来,招展在幽深的天宇,又扑剌剌地缓缓落下,轻拂上碗口粗的旗杆,似有几分叹息,又有几分落寞。
巡营的将官一批批地走过去,在静寂的夜里留下轻微细碎的马蹄声。
姜维的目光追着越来越小的背影,望着将士手中的红灯渐渐变成了一点荧火,目光仿佛停留在时光的深处。
“唉——”。
子安的轻叹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过头望着子安,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你看我,一说说了大半夜,耽误了将军歇息。”子安摇摇头。
姜维并没有接住他的话,只是抬起手抹了抹眼睛:“子安兄,蒙你不弃,让维听到了这样一段往事。唉,丞相对汉室的忠贞,是无人可及的。”
他回望中军帐,灯火仍未熄灭。姜维又仰望苍穹,长叹一声:“为何天不怜见?”
子安仍把目光凝聚在大帐的方向,目中隐着泪,只是喃喃着:“先帝如果还在,该有多好……”
忽地,帐中飘出了一阵琴声,幽幽地弥漫在风里,姜维转回身,注目中军帐,他仿佛听到了一个人的忧思、怀念、无奈,而这诸多情绪,却又深深地浸在一种淡然的境界里,是那样的不易让人察觉。
“是梁父吟。”子安轻轻地说。
姜维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丞相……太苦了。”
汉军撤兵了。
孔明伫立在高岗,英挺的眉微微皱着,凝视着山下游龙般整齐而迅疾地军伍。他又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台上望过去,姜伯约顶盔贯甲,手执着令旗,沉稳从容地指挥着阵形。那原本静卧在山坳中的营盘,密密麻麻,而姜维令旗指处,在瞬间,后营倾营而出,改做了前队,集结收拾,有条不紊,随后一营挨一营,不长的时间,全都撤出了山谷。
孔明欣慰地点点头,身边的魏延赞叹了一声:“伯约这小子,脑子就是好使!丞相的八阵图,他这么快就弄得这么熟了。”
“那是自然。”杨仪面含笑意,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伯约是世家子弟,饱读诗书,岂是老辈所及?”
魏延刷地转过脸来,浓眉高挑,赤红脸上的筋都跳了起来。
“杨长史!”
孔明声音不大,却充满着震摄力,杨仪忙退了一步“丞相。”
“以出身而论英雄,是腐儒之见。”
孔明悠悠地说:“你去前面,告诉马将军,不要忘记,大军休整时,莫忘增灶。让他亲自验看。”
杨仪诺诺地退下去,魏延喷火的目光一直把他送下了山。孔明转过身看了看他,“文长,你身为镇北将军汉中太守,要以国事为重,此次退兵,司马懿必会追赶,文长断后,大任在肩,不要轻忽啊。”
魏延粗喘了一声,在马上把刀横架,向孔明施军礼:“丞相放心!”
成都的宫禁深处,刘禅倚在龙榻上,拈着一颗白子,目光在玉石的棋盘上搜索着。身旁的美人正在小心地剥着一只金黄的川桔,剔了丝络,轻轻地送在他的嘴边:“陛下。”
刘禅并不回头,只是张了嘴接住,仍在思索着棋盘上的局式。忽然,他双眼一亮,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伸长胳膊,‘啪’的一声,将子落了下去。
“啊,陛下高明!”真奴儿躬身侍立在榻前,笑容可拘,“陛下这着棋,奴才竟是被困死了呢。陛下真是胸有全局,天子风度。”
刘禅有些鄙夷地笑望着他:“肉麻话就少说点吧,来,赐你坐上来。”
“奴才不敢。”真奴儿躬身推辞。
刘禅便不再理睬他,只等他走棋。见真奴儿正在苦思,他伸了个懒腰,将目光投向窗外,湖水明艳得诱人,泛着星点鳞光,亭台楼榭半隐在薄暮中,远处的小桥上,不断地走过袅袅婷婷地宫妇,衣带当风,如同天人。
真奴儿的注意力全在刘禅的脸上,他小心地落下一子:“陛下这几天,好像龙心大悦……”。
刘禅回过头,双目直射向真奴儿:“你在揣度朕?”
“奴才不敢。”真奴儿跪倒榻下。
刘禅挥手让其余的人退下,用一只脚勾起了真奴儿的下巴,“看你那德性,起来。”
真奴儿又站起身,一动也不敢动。
刘禅又摸起一枚棋子,望住棋盘,漫不经心地说:“朕下旨命丞相退兵的诏策送走了几天了?”
真奴儿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小心地应对:“回陛下,半个月了吧。”
刘禅又落了一子:“丞相没有动静?”
真奴儿停了停:“这……”
刘禅把棋子一丢,脸上展开了笑容:“朕痛快!从来也没有这么痛快过!”
真奴儿望着他,不明所以。
刘禅又做了个手式,让他走棋,自己拿起桔子,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朕为何如此痛快?这个,不能跟那些朝堂上的人讲,可是不说,朕真是憋得难受呢,跟你这个阄人说说,是最好不过的。”
真奴儿把头低下,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禅靠在绣云枕上:“丞相是不会退兵的,取长安,那是他穷一生的追求,怎么可能为了我一旨旨意而妄动大军。”
真奴儿抬起头:“那?”
刘禅得意地一笑:“我也不想让丞相退兵,那毕竟是朕的天下,我只是想告诉世人,他诸葛孔明也不是永远地忠顺,他也会抗旨,他不是圣人!!”
刘禅哈哈大笑起来:“说丞相谋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朕岂不知他是个忠臣,但是,我讨厌他让人拿不到一丝怠慢,他的话在众人耳朵里,就是天音,他这个人在众人心里,就是天神!可是,他偏偏不会居功,他对朕恭敬有加,益发地让人觉得朕,百无一能!”
刘禅一口气地说着:“这次,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诸葛孔明也做得出抗旨的事来!”
真奴儿脸上渗出虚汗,他放下棋,小声问:“陛下,可是,丞相抗旨,岂不要加罪?”
刘禅轻笑一声:“加罪?我哪敢?他不退兵,我可以再下旨,他一定仍是抗旨,可是那时丞相取下长安,必会回朝请罪,功过相抵,岂不一举两得。”
真奴儿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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