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向着众人抱抱拳:“列公,我等已打扰丞相多时,还是让丞相歇息吧。”
大家纷纷起立,向孔明施礼告辞。
孔明撑着床欠起身:“恕亮不能远送。”
屋里渐渐安静了。子安坐在床前,用手掀开了药碗上的盖子。用小银匙轻轻搅着,不时用嘴吹吹。
孔明慈爱地望着他,阳光透过窗棂洒了一身,斑斑驳驳的,让人觉得异样的舒服。一错神,孔明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秋阳,照着床榻,而那个时候,躺在榻上的,是那个五六岁的子安,瘦得连皮都瘪了。自己和均就这么用米汤一口一口地喂给他,谁知道,一转眼,竟长成了这么精壮的男子汉了,白驹过隙,光阴如水,那个时候,先帝,还漂泊在荆州之外吧……
“喝药,先生。”
子安的呼唤打断了孔明冥思。
他自嘲地笑笑,从子安手里接过药碗,方要喝,又放下,带着央求的语气:
“子安呐,喝了药,我想……”
“嗯,喝了药,要睡上一个时辰,这是大夫说的。”
孔明扭头一笑,“唉,子安呐子安,这个世上,敢向诸葛孔明发号施令的人,也就是你啦!”
“哪个说只有我?”子安站起来去准备漱口水,“先帝在的时候,不比我厉害一百倍?先生可记得,那次你中暑,先帝把你相府里的奏章全撕了的事?”
孔明端起药碗,慢慢地饮下了。
被苦药汤子弄得连打了两个冷战,子安连忙捧过了清水。孔明漱了口,往下躺躺,轻轻叹了一声:“是呀,只有你们两个,最不讲道理。”
子安为他掖着被:“哼,和先生不能讲道理。这是先帝和我说的,他说讲道理,讲不过先生,只能硬来。”
孔明望着他,微微眯着眼睛:“你学得很像了。”
子安撇撇嘴想站起来,却被孔明伸手拉住,子安回身看看他,孔明却平静地笑着说:“谢谢,子安。”
子安忽然觉得心里被个什么东西搅了一下似的。刚想说些什么,丞相又紧紧手:“睡半个时辰,记着,半个时辰。这是丞相的命令,毕竟,你不是先帝。”
尽管一回到汉中,就有人告诉孔明,骠骑将军李平已经于旬日前悄然进京。孔明就已然猜度到他离开的原因。但是,当费祎一脸的犹豫,迟疑着不敢开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一股无名的怒火还是从丹田升腾了起来。
“……是,”费祎舔舔嘴唇,大袖子不安地晃动了几下:“李正方确实是向陛下进言说,粮草颇丰,早已运往军前,却不知丞相因何退军,怕是要……要诱敌深入。”
孔明两手扶着案檐,唇弓紧紧抿着,眼睛也紧紧地闭上。面色青里透白。整个儿的大厅中,死一般的沉默。
“杨仪”。孔明开口了,声音仿佛是从冰凌中冒出来的一般。杨仪小心地上前应了一声。
孔明没有看他,仍旧闭着眼,轻轻摇摇头:“把那些东西,与费司马取来。”
杨仪略一思索,便回身走了。少时,便捧着一个青色的公文袋回到厅上,送到费文伟的面前。
费祎看看公文袋,又看看杨仪,最后把目光重又落在丞相身上。
孔明轻叹了一声:“唉,文伟一看便知。”
费祎这才从杨仪手中接过,轻轻打开,马上,十分醒目的“骠骑将军”的朱红印迹便跳入眼中。他急忙展开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猛地将这些书信啪地合起来:
“丞相!这李正方军前失力,竟然在陛下面前诬枉丞相,坏了国家大事,当真可恶!可杀!!”
孔明长叹一声,撑着案子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唉,身为社稷之臣,竟然如此挟私乱政,我季汉何日可兴?”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颓丧的,一点也不像那个刚毅果敢谈笑风生的丞相。
费祎感慨地望着孔明,“丞相,将此书信送承陛下,重治李平之罪。”
孔明转回身,踱到长窗口,秋尽了,窗外的梧桐正大片大片地掉落桐叶。一片索然萧条。
“陛下那里……”孔明长长吸了口气:“文伟还要善加指点,君臣失和,互相猜疑,国将不国矣……”
费文伟好像没有听懂孔明在说些什么,思虑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丞相放心,祎定会尽力辅佐陛下的,这件事,丞相就放心吧。”
孔明回过身点点头,冷峻的面上有了些笑意:“文伟,还要辛苦你,事不宜迟,速回成都,与陛下善言申意,再不可重蹈覆辙。”
“是,丞相,我这就动身,”说着费文伟又抬起头:“丞相,我到这里才听人说,丞相贵体欠安,还请丞相多多保重,早返成都休养。”
孔明无奈地笑了笑:“嗯,我将大军屯扎汉中,本想回成都面君,可是,医官却让我在此再调理一段时日,待稍有气色,立即回京。”
费祎一揖到地:“丞相还要自惜。我先行一步,在成都待丞相还朝。”
一连几天,子安都显得很高兴。忙里忙外,嘴里还时不时地哼上几句野腔无调的小曲。
孔明倚着床头的靠枕,放下手中的军簿,唇角蕴了一丝笑意望着他,子安没有察觉,用一块细布仔细地揩着案前架上磊的满满的书册。却突然发觉,屋里的气氛十分异样,不禁抬起头,正对上孔明饶有兴味的目光,不禁嘿嘿地傻笑了几声:“扰了先生,子安该打。”
孔明放下簿册:“什么事这么高兴?是翔儿来信了么?”
子安咧着嘴摇摇头:“那个小子,哪里像瞻公子那么懂事。我不在家,他娘说他都快玩疯了。掏泥鳅,捉蛤蟆,快不认识我这个当爹的了。”
孔明轻轻笑了笑:“唉,子安,都怨我,连累得你总不能回去陪陪他母子。”
子安走过来立在孔明的榻前,重为孔明掖掖被子:“他们娘儿俩个跟着夫人,我放心,回去几天,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在先生身边,我反倒踏实些。”
孔明拍拍他的手,“这次一定住得长一些。”
子安笑着点点头,转身欲走,忽又回过头对孔明说:“哎对了先生,你想知道我这几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孔明笑着望着他:“愿闻其详。”
子安神秘地走回来,蹲在榻前,凑近孔明的耳朵:“前几天费司马从成都来,我从他的主簿那里听说,这回咱陛下做事,真与以前不一样了。”
孔明眼睛亮了亮,往起坐直身子:“陛下?”
子安扶着床边:“先生,听说这次李正方刚一入京面了圣之后,陛下就曾密令向宠,把他监视起来啦。”
“哦?”孔明皱了皱眉:“还有什么?”
子安想了想:“还说李严在成都,行动十分不便,陛下对他相当厌恶。先生你想,这次费司马拿走了李严那么多的证据,陛下一定得定他个死罪。”
孔明坐起身,子安忙将小写几搬开。
“子安,费文伟走了多少时候?”
“两天多了吧。”子安扭着头想想。
孔明掀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匆匆下了榻。子安忙过来披上衣服:“先生,你要做什么?”
孔明面色变成严肃起来:“子安,收拾东西,让杨仪速召汉中各将佐军议,我们马上回成都,迟了就晚了。”
“先生,医官说,你应该静养,至少一个月……”
“来不及了,若不速回成都,恐怕李严性命不保。”孔明边着衣边轻声说。
“先生!”子安还要问,孔明对着他摆摆手:“有些话,我在路上告诉你。”
“可先生才刚刚止住了红。”子安有点恼怒。
孔明拍拍他的肩:“回成都,回到成都先生一定好好养病。你放心。速去传令,不得有误。”
最后八个字说得简洁而硬实,让人不能辩驳。子安只得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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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汉中往成都的崎岖山道上,一队人马疾速地飞驰着,没有华丽的葆羽,没有张扬的鼓吹,可是从中间那辆四马车便可看出主人的高贵。一匹青马从车前跃到了军前,不时地急促地喊着:“轻着些,轻着些,小心坑,不要太颠。”
驾车的车夫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那车轮一路滋呀呀唱着,躲着坑洼,绕过泥沼,向前疾行。
车中的孔明一手紧紧抓住了车帮,一手轻轻地扣在腹腕上,快速加颠颇,让他系在腰间的佩玉相碰,发出急促而悦耳的声音。
成都禁宫的垂恩殿上,刘禅就着御案翻看着费祎带回来的东西。手指像是点燃了火苗,一开始,他伏在案上细细的审阅,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将那些文书抄起来,仿佛忽然就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似的努力辨别,急切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巡扫着,渐渐的,那黑黑的眸中也爆出了火光。
“混帐东西!!”
啪!
书帛像是散了的羽毛委顿于地,紧接着,御砚、朱笔、麒麟纹印符跟着蹦跳着飞了下来,有的摔得粉碎,有的发出声声脆响。
刘禅头上的冕琉随着摆动哗哗颤抖。他站起身,脚步凌乱地在御案前游走,脸色渐渐赤红,喘息声也越来越急。
“老匹夫!”刘禅停了步子,又是一拳砸在案上。案下躬着身的大臣们都吓得微微一震。
“竟敢置朕的江山社稷于不顾!置相父的军国大事于不顾,玩弄权术,不知厌足……”刘禅咬着牙,眼睛里的火光更红了。
费祎向前一步,一揖到底:“陛下息怒,请速速降诏,着有司拿李平问罪议处。”
“问什么罪?”刘禅抬起眼逼视着费文伟:“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欺君误国,败废纲常!传旨问斩,夷三族。”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刘禅早已快步归了御座,一霎时杀罚绝断,一如成竹在胸的将军。
“向宠!”
向宠出班叉手。刘禅直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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