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点了点头。
郭云生见陛下没言语,又道:“当日,陛下的金丝锦长袍,衬托外面玄色龙袍格外英武。”
刘弗陵只笑了笑,他心知,当时自己不过是孩童,何来英武。
不过城南织社的织锦的确是非同凡响,竟比宫里织室所出的锦帛还要出色。
郭云生没想到,陛下竟忽然询问起织锦的事情。是闲来无事,还是有所意图?
刘弗陵望着空中高翔的纸鸢,微笑不语,一双灵秀的眼睛艳光流转。
“春,真是好季节。”他轻声说道,声音清澈婉转。
郭云生抬起头来,那纸鸢忽然猛烈地上下颤动,只听得“啪”的一声,刘弗陵手中的线绳断成了两截,弗陵的身子也忽的向后倾去。
“陛下!”郭云生大惊失色,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弗陵的双肩。
刘弗陵也未料到纸鸢会忽然断线,一时有些受惊,随即却马上大笑起来。
“好!”说罢,他转过身去,接过宫女递上的清茶。
郭云生不解的望着远去的纸鸢。
“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刘弗陵喃喃自语。
郭云生转过头来,看着刘弗陵苍白的面颊。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绿衣宫女正朝这边款款走来。
“陛下,快回去吧,大司马来了,正在宣室殿恭候陛下。”她声音轻柔甜美。
刘弗陵略皱了皱眉头,转身将茶杯交给身后的宫女。
“柳伶,朕昨日和你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郭云生忙快步跟上,他知道,刘弗陵欲将柳伶升至宣室殿管事宫女,可柳伶却一再推脱。
柳伶立在料峭的春风里,风并不刺骨,却足够让她清醒。自卫皇后死后,她便一下子成熟了,她不想争什么,因为一切总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虽然她只比弗陵年长六岁,但是,钩戈夫人死后,真正疼爱和抚养陛下的人就是她。鄂邑盖长公主虽然常居宫中,但她从不与弗陵亲近,似乎总是冷冷的看着他们。因此,她知道,只要自己安守本分,刘弗陵自然不会亏待她。
她默默的注视着空中远去的华美纸鸢,那分明是弗陵希望远离的心,傀儡皇帝的日子并不好受。无数个深宫的夜里,她都能看见弗陵披衣而起,立在朱红色的帷幔前,注视着遥远的夜空。帝王的寂寞并不亚于未央宫中的白头宫女,说什么位高权重,不过是表面的浮华罢了。
刘弗陵带着郭云生等人刚拐出园子,迎面便见一肩舆快步如飞,前面的两个汉子见到弗陵,忙俯身垂首道:“大司马怕陛下身体不适,特派我等前来迎接。”
刘弗陵的眼中浮上一缕怒意,却在一瞬间闪过,转而竟变成欣喜的表情。
“大司马果然想的周到,朕是有些累了。”说着,他一撩长袍,抬腿跨上肩舆。
袍袖中,一双拳头却缓缓地攥紧。
少年游 晓色云开(三)
郭云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最近,这种奇怪的神情经常出现在他年轻的面孔上。
弗陵已经长大,可郭云生的担心却与日俱增。刘彻临终前杀死赵钩戈,怕的就是母壮子幼受到挟持。可如今,刘弗陵仍然成了傀儡,这就是天意吧。
转眼间,一行人来到宣室殿。
殿外,一个身着朱红色大炮的精壮男子正昂首而立,见来人是弗陵,马上上前一步,伸手搀扶。
“陛下慢些。”
刘弗陵浅浅的笑着,伸手扶住那男人的手臂,缓缓走下肩舆。
此时,弗陵的一双眼睛如流动的波光,盈盈闪烁,薄薄的双唇些微苍白,单薄的身体笔挺匀称,好一个俊美的少年君主。
“大司马这么急着要见朕,所为何事?”他轻柔的说道,声音优美却略带慵懒。
霍光并未注意今日的弗陵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垂着手将他引到殿中,方才躬身做答。
“陛下,燕大旱,刘旦向朝廷求助。”
刘弗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轻声问道:“大司马意下如何?”
霍光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于是,他淡定的答道:“依微臣之见,先不必应之。”
刘弗陵沉思片刻,道:“为何?”
霍光见刘弗陵反问自己,便义正言辞的答道:“陛下可知当年先皇为何要实行推恩令?”
刘弗陵浅笑道:“为了削弱诸侯的势力。”
“正是。想当年,诸侯割据,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骄奢淫逸,动辄合其强以逆京师。后来,主父偃上书,劝谏先皇推行推恩令。如今,不但嫡系子女受到分封,连庶出也有封地,可谓,天下太平,诸侯也各安其份。天灾之时,他们自该先找自己的父兄商议办法,何来求陛下。”
刘弗陵闪动的眼波,从霍光威严的脸上流过。
“可他们每年都对宫中有所供奉。”
霍光冷笑一声,转过头来。
“陛下,臣不是不让您帮,而是不要现在就帮。”
刘弗陵将腰间的玉佩摘下,至于掌中,来回玩赏。
“你的意思是先饿着他们?”
“正是,陛下。现在的诸侯国隶属于各郡,但仍有个别人以为自己为陛下宗亲,乖张跋扈。借由此事,正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好日子,是陛下给的,凭其弹丸之地,根本难成大事。”
刘弗陵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玉佩,这是枚卷做一团的龙型佩,雪白莹润的质地,没有一丝瑕疵,是刘彻在他五岁生辰的时候,亲手戴在他腰间的,那时,这玉还显得硕大突兀,而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将其放在掌心赏玩了。
“陛下,陛下。”霍光见刘弗陵面带微笑,好似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觉有些不悦。
“陛下是当今圣上,早晚有一日要亲政,应当趁现在多多学习,怎可玩物丧志。”霍光一脸严肃,义正言辞的说道。
刘弗陵微笑着转过头去,“大司马,朕现在亲政还为时尚早,有些事还要依赖于你,你就能者多劳吧。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先饿着那些诸侯们。”说完,他起身便走。
霍光一时愣在那里,刚刚刘弗陵的微笑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钩戈夫人,那双迷离的双眸,令人捉摸不透。陛下的确聪颖,只是太过油滑了些。
刘弗陵来到殿外,见郭云生垂首等候,便踱上去,轻声道:“朕想亲自去趟城南织社。”
郭云生没想到陛下会忽然间言及此事,忙上前跟住,小声低语:“陛下,不可!城南织社远在长安城南郊,您身为天子,怎可贸然出宫,若当真想去,小的,愿为陛下走一遭。”
刘弗陵停住脚步。
现在朝中上官桀和霍光的争斗已人人皆知,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自己的王位,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去。
“郭云生,朕生母的忌日快到了,她生前乃是绝色美女,朕想今年为她订制一款长袍。”
郭云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俯身道:“陛下,云生听说,城南织社十分怪异,每年只产特殊锦缎数匹,除此之外,便不再供应。维持其日常开销的,都是一些普通布帛,而近几日,连普通织物也不再生产,不知是何缘故。”
刘弗陵皱着眉头道:“高价锦产的少,还可理解为奇货可居。可普通布料也不生产,这就实在太怪了,难道他们想关门大吉不成?你今日去就顺便查一查吧,若可以的话,朕倒是想将它并入宫中织室。”
郭云生低头应是,转身离开。
郭云生挑了两个机灵的小黄门,一起出了宫,驱车前往城南。
一路南行,衣着华服者越来越少,过了渭水桥,再行一里不到,眼前呈现的皆是旷野。
一片新绿,此处的树叶似乎都要比长安城内的更加强盛。空气中青草的芳香令人神清气爽。宫中的园子再美也抵不过这郊外的景色,皇宫里的春景总是令人伤感。
郭云生命人记着路上的野花,待回来时采上一把,带给陛下。
南郊的乡里农户不少,可一眼望去,仍能很快找到城南织社的牌匾。
郭云生令人前去叩门。
不多时,一位佝偻腰身的老者将门打开。
“你们是?”他揉了揉眼睛,城南织社这几年因锦出名,引来不少豪客,但如眼前几人打扮的,却从未见过。
“我等是宫里派来的,这位是黄门令郭云生。”小黄门答道。
那老者一愣,将眼前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频频点头:“郭云生谁人不知,请,快请。”
说着,忙上前引路。
郭云生踏步进园,园子虽然不大,却很整洁。
院内亭台池泽在绿树掩映下碧水淙淙,恬淡怡然,经过一段曲折的小石桥,几人已来到屋前。
一位身着白衫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见到郭云生深深一揖。
“商同不知黄门令驾到,有失远迎。”
郭云生微笑将他扶起,定睛细看,此人双目有神,面如冠玉,竟是个极端正的中年男人。
“可是有何差遣?”郭云生的突然造访,的确令商同不解。
郭云生低笑不语,随他来到内堂,转过一扇青竹编制的素屏,商同将郭云生让至上座。
少年游 晓色云开(四)
这间屋子并不大,却作为会客之用,可见平日里商家很少有人到访。
屋内陈设不多,出了门口的屏风外,只有一只陶花插,也是素面,毫无装饰。地面的筳极其整洁,是用上好的青竹编制,上面放置翠绿色的丝锦垫,内里是厚厚的棉絮,让人坐上去很舒适。榻旁的柏木案也毫无雕饰,一套土陶的茶具,都极简单质朴。
商同见郭云生始终含笑不语,便不再言语。为他倒了杯清茶。
“商先生一定在疑惑为何我会来你的织社。”郭云生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商同点点头。
“自从你送锦入宫,是不是来定制的人越来越多?”郭云生缓缓道。
商同闻言恍然大悟,忙俯身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这织社并不算大,和长安城中洪通、玉谢二家相比,实在是简陋粗鄙。但,自被大司马看中后,所产的高档织物都送到了宫中,寻常百姓购得的,不过是些普通货色,绝无奇锦流入民间。”
见商同如此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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