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大个子也不说话,只朝后面的人一招手。众人蜂拥上前,竟将鲁王的队伍逼退了三尺。
邴吉大怒,拔剑在手,振臂一挥。
“给我拿下!”
“等等。”刘晙大声喊道,同时,伸手按住邴吉的腕子。
士兵虽然是邴吉的部下,但在鲁国的地段上,也不得不收敛,见鲁王孙喝止,便都齐齐的抬眼看向邴吉。
对方带头的大个,见刘晙阻拦,也定住身形,朝这边望来。
刘晙趁机纵马上前。
“可是流民?”
那些人本有默契。似乎不打算说话,只管抢劫过往的财物。今见晙这样说,竟一下子乱了阵脚。人群中骚动起来。
邴吉定神听了过去,竟然都是燕地口音。
“他们都是燕国的流民,你猜的没错。”他低声道。
刘晙点了点头,便又朝人群高声喊道:“若是山贼,鲁王定然杀无赦!”说罢,他稍微停顿,目光朝流民扫去。
只听人群嘈杂,队伍开始涣散。
“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商旅,而是官兵,是上林苑大将军的邴家军!”
此言一出,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那个带头的大个,竟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我们从燕地来此,就是寻条活路。若是要杀,就纵马过来,先放倒我周大个子再来说话!”他声音洪亮,一开口竟似炸雷一般。
他身后的流民,见头儿开口说了话,便迅速安静下来。
晙点了点头。看来,此人在众人里是极有威信的。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九)
“好!”刘晙一挺身子,跃下马背。
邴吉也不阻拦,只驱马让至一边,默默的注视着二人。
刘病已的头顶早有人送上了斗笠,他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平日里,又最喜欢看人打架,索性定在那里,半步都不肯挪了。周围,更多的火把被燃起。
那周大个子立在雨里,竟比晙高出小半个人,像山一般。
晙也不动,蓑衣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花。
周大个子,身形一探,竟整个人扑了过来。晙闪身一跃,反手就是一拳。
却不料,那周大个子一挥手,赫然间,手中竟有一尺来长的斧子,“刷”的一声,将雨线劈断。
晙轻啸闪过,飘身落在一丈之外,一探手,从身侧拔出长剑,如白虹飞过。
看来,这人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竟藏了利器在怀里,稍不留神,便会中招。
周大个子见晙身形轻灵,先是一愣。索性将斧子一横,大吼一声,腾空而起。
晙知他身材魁梧,必然力道过人,也不与他硬碰,只用足尖一点,踩着他的头顶跃了出去。
那人气恼,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喘息。
晙耳力奇好。一听便知此人定是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与自己缠斗一番,已经耗尽了力气,怕是体力不支,无法久战。
随即,飘身一旁。朗声道:“好了,我不过试试你的功夫。”
说着,跃身上马。
“你们共有几人?”
周大个子喘着粗气,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后面一人,上前一步道:“阁下可是鲁王孙?”
晙一愣,点了点头。
那人见状,身子一沉,单膝跪地。
“小人李弋,齐国人,犯了案,与弟弟潜逃途中,遇到这些燕地来的流民。却不料,齐王下令大肆屠杀外来难民。所以,在大哥周旷达的带领下,辗转逃至鲁国,希望王孙能够收留我们。”
刘晙点头。
见刘晙不语,李弋又道:“周兄乃燕国人,本是武将,却因与人殴斗致人死亡而出逃。我们听说鲁国国风纯朴,鲁王仁厚,所以,不远万里投奔来此,愿为鲁王开荒拓土。”
黑暗中,虽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思路清晰,言语利落,看来不是个普通白丁。
“你兄弟又犯了何事?”刘晙扬了扬头。
“小人和弟弟李众本是齐国狱卒,齐王见从燕地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便紧闭城门。致使城郊饿殍遍野,那景象实在令人惨不忍睹。齐王又怕瘟疫流行,派人马出城到处屠杀难民,杀完了再烧。一时之间,竟如修罗场一般。当时,我与弟弟也在官兵行列,实在不忍心如此,便带领一些精壮的难民杀了出去,途中,遇到了周大哥带领的另一只队伍。”
刘晙垂首不语。
“各国探子众多,请鲁王孙三思。”邴吉低语道。
“晙哥哥。”正在这时,病已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顺着病已的手,火把的光芒让晙看见,人群深处,一个妇女敞着衣襟,用胸前的皮肤紧紧贴着怀中的孩子。夜色中,她低垂着脸,胸前的衣服已如布片一般,一缕缕垂下,搭在孩子的头顶,露着雪白的皮肉,女人的羞涩已经尽失,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晙,几乎是祈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鲁王孙。旁边的老人,手中住着藤杖,身子佝偻的就要倒下,须发蓬乱,如恶鬼一般。
“鲁王孙请放心,我周旷达绝不是燕国探子,若不信我,我可以马上就走,但请收下这些流民。”说着,大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却铮铮的望着刘晙,那眼神令晙一凛。
刘晙点了点头。
鲁王向来以仁德著称,鲁地又地广人稀,这些流民中也有些精壮的劳力,倒也可以安置到远郊拓荒耕种,发展国力,农耕人口是必须保证的,各诸侯国,现在都因推恩令人人自危,要想成为大国,必先保证人口,更何况,若有战事,也要有兵可征才行。
想必齐国不肯收留这些人,怕的是动乱。但流民这把双刃剑是必须要用的,否则一旦集结壮大,也会成为可怕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怕是连长安那边也会不太平。
“此事唯有化解,推脱不得。”刘晙低声道。
邴吉默默点头。
李弋见刘晙这样说,连忙起身,欢欣鼓舞。
“鲁王孙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周旷达誓死效忠鲁王孙!”周旷达也兴奋的挥舞着手臂。
车辇旁,刘庆忌满意的点了点头。
田千秋负手立在一旁,长叹道:“看来,你我皆已老了。现在的天下,该是这些年轻人的。”
刘庆忌苦笑道:“只可惜,我这聪明的孙儿,怕是要永远的留在长安啊!”
田千秋淡然的抬起头来。
雨丝已经渐渐疏朗,星光隐约浮现。
“陛下,又岂是庸人。”
少年游 晓色云开(二十)
清晨,雨终于渐渐停了。
长安街头被一层灰白的雾气笼罩着,朝阳勉强透过云层,洒下的光似乎也带着水汽。青灰色的城墙上,栖息着几只黄雀,歪着脖子俯瞰着偌大的长安城。
长烟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襦衣,匆匆离开织社朝东市去了。
她深长的吐了口气,却发现此时的长安有点不同。雾气把一切都涂抹的有些伤感,那些隐在水雾背后的房屋和稀落的行人就好像行走在一个灰白和苍翠的幻境里。她缓缓抬起头,日轮似乎背过脸去,长安落在一片巨大而沉默的黑影中,仿佛预见了什么一般。她加快了步伐。
东市宽阔的道路上,行人已经越来越多。长烟摸了摸怀里的银锭子,低头拐进一间丝线铺。出来时,背后已经背着个比她整个人都要大的背囊,里面塞满了丝线。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虽已时隔多年,尽管滇池的风土与长安大不相同,可是十岁那年,发生在长安城东市的一幕,仍旧让她永久不能忘怀。
当时,她正转过身去,费力的歪着头,朝身后望去。然而那刚刚乍起的吵杂,却在这一刻忽然间收紧,人们慌乱而有序的退到街道两旁,垂手而立。就在此时,那浓重的水雾里走来一匹骏马,在灰色的雾气中,它浑身的毛发透出一种夺人心魄的紫光。马背上的人影清瘦且挺拔,他垂落的袍袖被水雾打湿,有些僵硬的垂着,将他的身材拖曳的越发修长。长烟愣住了,微风吹来的雾气笼罩在那人身上,她只能看见一顶长冠在一片苍灰里越走越近。
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那女孩是不是不要命了。
长烟瞪着眼睛,眼见着那顶长冠笔直的来到近前。以及下面,那张如皓月般的脸。她忽然挺了挺腰背,仿佛怕自己被那小山一样的丝线压垮。
少年面色凝重,一双剑眉倒悬在星眸之上,透着凛凛的威仪。这一刻,她才看清,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裹着赤红色的宽边。腰间的金镶玉带钩做成麒麟的形状,再看去,却不见带有玺绶。
此时,已有个年轻士兵跑了过来,却被少年挥手止住。
长烟展颜看去,那少年身后的,竟是如此浩大的队伍,在苍茫的烟雾里显得气势恢宏且沉默而神圣。她禁不住有点哆嗦,欲侧身让路,却不料身后的小山就在此时倾斜,她整个人便噗通一声倒在了青石砖地上。
少年立在马上俯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垂首而立的路人皆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小士兵忙跑了上来,将长烟从地上拉起。
却在这时,长烟听到了这样的话。
“将她平安送回府上,鲁王不想惊扰长安百姓。”
长烟并不知道,当日她遇见的,正是汉王室被称作真君子,勇丈夫的刘晙。而日后的岁月里,刘晙又会为长安城,为她,带来什么?
后来,长烟才知道,那是刘晙第一次来长安,且从此,鲁国,就成了他的一个遥远的梦。
刘晙好似一道沉默的闪电,划过夜空,却没有惊雷,让长烟立在原处哑口无言的回首仰望他的身影。历史深处的某一时刻,缘便是这样开始向前延伸的。
未央宫前。
刘弗陵长身玉立,郭云生预备的椅子就摆在一旁,他却没有坐。鄂邑站在他的旁边,一双凤目中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尘埃,一时间看不清那风云变幻的目光里到底掩藏着什么。霍光和上官桀并排站在后面,桑弘羊则笑眯眯的看着远方。刘弗陵带领着他的臣子们如同一道被定格的玄色海浪,让人有些诧异却心潮澎湃。
鄂邑弹了弹指甲,厌倦的看着眼前即将散尽的雾气。
“陛下本不必亲自来迎接鲁王。”
刘弗陵闻言一笑。那笑容有点让人迷惑,他本可以直接解释,可是他总是选择适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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