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刘弗陵忽然将头一抬,正色道:“长公主错了。”
鄂邑闻言一愣。
“是本宫下令将她囚禁。陛下怀疑本宫也是没错的。”
刘弗陵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浮起一片深沉的哀怨。
“如果长公主要处置她不必用砒霜吧。”
鄂邑顿时一笑,“本宫是帝女,自然不屑于如此卑劣的行径,宫里多的是赐死的鸩毒,何苦用那卑下的东西。”
说到此处,刘弗陵忽然抬头逼视着她,低声问道:“请长公主如实回答朕,当日是否有心要其性命?”
鄂邑冷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本宫实话实说。即便是本宫不杀她,也自然会有人要她死,陛下总不会不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恨她独霸专宠。”
刘弗陵闻言大怒,“朕对柳伶发乎情止乎礼!”
谁知鄂邑竟忽然大笑。
刘弗陵顿时拔身而起,指住鄂邑,却不得不把要说的话一一咽了回去。
是啊,上官桀误打误撞,竟然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壁垒击破,对于柳伶,自己即便是帝王,又哪里能保护得了,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悲叹。
“长公主不动手,怕是上官桀和霍光也会动手,只是此人,心太急,身先士卒。”他长叹一声。
鄂邑微笑的拾起案头的白帛,又瞧了瞧那截囚衣。轻声道:“果然出自一人之手,陛下又何苦挂怀。此人按律当诛。”
满江红 怒发冲冠(三)
长烟病了,病的一塌糊涂。
她无数次的梦见誉来到她的床榻旁,满脸鲜血。
她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恨不得马上化身成一缕青烟,就这样消散,追寻誉而去。事到如今,她似乎明白了,对于誉的不舍,更多的是如家人一般的眷恋。誉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牵连,失去了誉,就像又一次失去了父母血亲。
当郭云生来到她的病榻前时,长烟已经气若游丝。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掉,陛下要柳美人穿着大汉第一锦入殓,马上去找太医来,无论如何也给我延命百日!”
这次来的是王淳,陛下的御医。
他摇着头。
“这女子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臣也无能为力啊!”王淳无可奈何的叹着气。
刘弗陵的龙辇,第一次来到未央宫的织室。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几日以来,陛下做了太多荒诞不经的事情。宠幸男宠黄少原,冷落如花似玉的周嫣,与带大自己的管事宫女乱伦,出入掖庭狱。这次,屈驾来往织室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永巷里所有的女子都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象着飞黄腾达了,既然陛下能垂爱柳伶那样的大宫女,就说明他不仅仅喜欢男人,况且,比柳伶貌美年轻的宫伶简直不计其数,一时之间,整个宫中,艳光浮动,暗香传递。
刘弗陵走下龙辇的一刻,多少女子露出惊羡的神色。
她们躲在刚刚发芽的灌木丛里,痴痴的笑着。她们的君王拥有冷定却多情的眸子,如深潭的水,闪着寒光,却引诱着人冒着幻灭的危险投入其中。
刘弗陵并未发觉他的到来勾动了多少蠢蠢欲动的春心。他只一抬脚,便消失在她们的面前,玄色的龙袍和闪烁的冠冕,如天神的衣冠,夺目却在最撩人的一瞬间消逝。
屋子里,长烟奄奄一息。刘弗陵俯身来到跟前。
“陛下,请离远些,这女子是将死之人,会把病气过给您。”王淳忙上前阻拦。
刘弗陵皱着眉,却并没理会太医的劝告。众人不敢靠上前来,胡乱近身陛下,是要被治罪的。只有郭云生,俯身道:“陛下,还是听太医的吧。”
“朕要她活着,至少,她要为朕再织最后一匹锦!”他决然道。迷离的双眼,透出不容置疑的光。
王淳只有又拿出银针。
“老臣再试一次。”
刘弗陵再次俯身看去。长烟的脸色已经如失去水分的花瓣,干涩萎黄。深陷的眼窝,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原本无暇的瓜子脸,已经尖瘦的没了先前的秀丽。
是什么事,使得这女子这样绝望?
刘弗陵忽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那种绝望的无助,他竟在一瞬间感同身受。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她曾经在上林苑抓住自己的衣角,莫名其妙的问,商誉呢?而今,他恍然大悟,相必当时长烟定然是知道了哥哥的死讯,所以才会疯疯癫癫惊扰了圣驾。想到这里,他禁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他还记得那日的冷风中,她的脸却烫的可怕。
他一直桀骜不驯,即便当时商誉没有死,也定然活不到现在,而自己的理由竟然是那两只畜生。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悲悔的叹了口气。帝王之怒,将浇灭多少人生的希望!而这个道理,竟是柳伶的死才让他真切的感受到的。
他沉重的喘了口气。
“她还有泪,绝不会这么死。”
他转过身去,朝郭云生递了个眼神。
郭云生忙俯身上前,将一个绿色的小玉瓶交到王淳手上。
“这是玉露!”王淳大吃一惊。
自先皇建神明台,置仙人承露至今,除了天子,再无第二人用过此物。
“陛下,此乃空中精露,气之精华,怎可——”
刘弗陵一摆手。
“若当时柳伶尚存一息,朕便会这么做。只是,上天不给朕这样的机会。”说着,他转过身去,眸子竟有些微红。
王淳只有点点头,却暗自心惊。这样的天子,怕是自高祖以来,再无第二人了。
梦魇中,一片桃花竞相开放。
好美的桃林。她朝林子深处踱去。远远的,一个男子朝她走来。
“誉哥哥!”长烟大声喊着。
那男子浑身被光雾包裹着,看不见样子。
“誉哥哥!”她挣扎着向他跑去。
然而,那男子却越来越远。可怕的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见那人的样子。她拼命的想,誉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她睁开酸涩的双眼时,眼前逐渐清晰的,竟然是陛下关切的脸。
她张了张干裂的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淳高呼奇迹。郭云生也凑上来,低声道:“长烟,可认得人吗?”
长烟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刘弗陵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点点头。
“带她回宣室殿。”刘弗陵缓声道。
“诺。”郭云生俯身应是。
消息传到长乐宫,鄂邑冷哼着。
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盘膝而坐,面色有几分惨白,神情落寞。
“你只是晚了一步。”
鄂邑淡淡的笑着,挥手将一只步摇插在云鬓。
“陛下接她过去,想必会照顾的更好。总好过就此与你亡命天涯。”她得意的看着镜子里男子漠然的脸。
“你若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不但带不走她,陛下还会杀了你。”她再次说道。
男子仍旧垂首不语。
鄂邑注视着镜子里的人,淡淡的一笑。伸手从妆匣里拿出一样东西,扔到他的面前。
男子缓缓抬起眼睛。
那是一个青铜的面具,雕成饕餮的样子。
良久,他伸出手去。
有时候,我们都知道选择只有一次,因此,有些人和事,注定会走向分裂。
满江红 怒发冲冠(四)
刘弗陵靠在案旁,注视着眼前的一盏鱼雁宫灯。
长烟正躺在龙榻之上。
三天过去了,她已经能喝下一些米粥。此刻,正昏沉的睡着。
“陛下,早春尚寒,还是多加件衣服吧。”小顺将披风披在刘弗陵的身上。
刘弗陵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去,小顺的脸已经恢复了红润。
“朕只叫你顺吧,你也不小了。”
“诺。”小顺缓缓俯下身去。
侍奉陛下多日,这段时日,让他又想起当年侍奉钩戈夫人的光景,时不时的有些恍惚。
“朕对你,还是有些印象的。”刘弗陵轻声道。
顺微笑着点点头。
“那时候,陛下还太小,整日由奶母带着。”
刘弗陵露出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怀胎十四个月的母亲,应该很辛苦吧。”
顺仿佛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是啊,那时候我和云儿都在夫人身旁。小心翼翼的侍奉着,就怕有什么闪失。”他有些窘迫的笑着,似乎忽然提起往事,有些感慨。
“那云儿,朕倒是记得很清楚,长的很伶俐,嘴唇薄薄的,眼睛亮亮的。”刘弗陵垂首笑道。
顺点点头,慨然的叹了口气。
“她如今何处?”刘弗陵不着痕迹的问道。
“她——”顺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死了,给夫人陪葬了。”
自高祖以来,便一直都有宫人陪葬的事情,这本就不算什么鲜事。
“为何这些事情没人和陛下说起。”刘弗陵淡淡的说着。
“许是怕陛下伤感。”顺叹了口气。
钩戈夫人荣宠一时,又是天子生母,然而宫中却人人避讳提到她和她的下人们,这其中必定有些缘故。
“母亲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刘弗陵的眼里浮起一片雾水。
征和二年,虽然自己还很年幼,然而,那年的一草一木,都如风刀霜剑刻入心中般的历历在目。
“那年,死的人很多,又何止夫人一个呢。”顺似乎开始回忆,眸子里露出恐怖的神色。
“是啊,还有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刘弗陵淡淡的说道。
顺先是愣了愣。
江充的名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朕听说,此人身材伟岸,相貌堂堂,是个名贯长安的美男子。”刘弗陵美艳的眸子里,闪动着涟涟的笑意。
顺慌忙垂下头。
“当年,他穿着自己设计的绣袍觐见先皇,头上戴着步摇冠。”刘弗陵笑着接了下去。
顺见他语气平和,心中一松。
“是啊,江大人的风采,小人曾经目睹。人说,燕赵多奇士,江大人乃赵国邯郸人士,本名是江齐,字次倩。”说着,他摇着头,微笑着慨叹着。
“顺曾是江充的家臣。”刘弗陵微笑着道。
顺没想到陛下会忽然间这样说,慌忙抬起头来。
刘弗陵的眼中并没有冷冽的杀气,他只是笑着,微笑着看着顺,好似春风入怀一般。
顺有些慌乱。
“你不必怕,时隔多年,那些陈年旧事,朕不会追究。况且,江充也不是母亲的敌人。”刘弗陵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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