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他大吼一声,向后倒去,怀里抱着挡在胸前的女子。一抬眼,却见一个同样的舞者已立在自己身前,身形挺拔高挑。与那刺客战在了一处。
此时,门被撞开,晙已带人冲了进来。一时之间,血雨腥风,惨痛的喊叫和着乱飞的肢体,如修罗场一般。汩汩的鲜血,从人的体腔里喷涌出来,向四面八方流淌开去,最终汇聚在一起,朝刘弗陵的面前袭来。刘弗陵颤抖的嘴唇,泛起了一层深紫。他慌忙抱起怀里的女子。将她清瘦的身体,裹在厚重的龙袍之中。
那两名舞者,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厮杀,一个奋力朝他扑来。另一个则全力抵挡。刘弗陵也不管许多,只抱住长烟,缩在角落里,大声吼道:“放下兵器……高官厚禄!否则……杀无赦!”
长烟的血,不断的从他的额头流下,落入口鼻之中,那热烈的腥气,让他忍不住连呕了几声,却又不断的燃起斗志。
忽然,那刺客身形一转,如落叶般飘了出去,挥手一剑,刚好没入舞者的胸中。那舞者晃了晃身子,发出沉闷的吭声。却不肯倒地,竟伸出手握住他胸前的剑身,将身子猛的向前纵去。
“你!”刘弗陵大喊。
却为时已晚。
那人已冲到目瞪口呆的刺客跟前,一扬手,一把匕首闪出一道寒光,噗的一声,没入刺客的胸膛。
晙已冲到跟前。搀起刘弗陵便向外走。
一个惊天的响雷,咔嚓一声,劈倒了院子里的一棵百年老榆。白衣男子猛的推开窗子。身边的女子面色惊异。
“浪萍,你怎么了?”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姜浪萍的脸,冷如冰霜。
“有人,弑君!”
定风波 十年生死(三)
未央宫,从未如此仓惶失措过。刘弗陵披散着头发,怀抱着长烟,跌跌撞撞的冲进寝宫。身后的宫人乱作一团。连郭云生也目瞪口呆。虽已做好了千万种准备,却从没想过会是如此状况。刘弗陵已顾不得脸上的血污,他将长烟紧紧抱在怀里。
“太医!太医!”他似咆哮的猛兽一般,朝着每一个宫人大喊。
未央宫,一瞬间,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
他捧着长烟血污的脸。
“丫头,你不能这样死在朕的怀里。不能再让人为朕而死了!朕求求你!”他狂乱的吼着,一双手不住的抚摸着女子的脸庞。
“弗陵啊弗陵,你算什么?这么多的人命,你背负的起吗!”他有些恍惚,不知所措的大喊大叫。
只有顺知道他在说什么,忙遣散了下人。留下二人,等待着太医的到来。
晙带人入宫时,太白星已经升了起来。带着血腥,带着深沉的担忧,晙快步朝陛下的寝宫奔去。病已也跟在后面。他也参与了昨晚的厮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让他精神振奋。他是个没有负担人,没有任何的游移和愤怒,他只是冷静的参与这场必须参与的宫廷浩劫,并从中得到了历练,他的额头焕发着新生的光辉,眼神里,充满无尽的勇气。
晙来到近前。弗陵伏在长烟的身旁瞪着呆滞的眼睛。
“她……”晙的唇开始颤抖。
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才刚刚开始的恋情,竟这样一下子离他而去。王淳手里拿着一粒药丸从外面气喘吁吁的拐了进来。刘弗陵猛然起身,接在手中。
“这是最后的希望。”王淳抹着头顶的大汗。
刘弗陵忙俯身,将那药丸放入长烟口中。
“还好,服下了。”王淳长长的松了口气。
望着气息微弱的长烟,刘弗陵忽然转过头来。
“现在证据确凿,杀无赦!”
“诺!大司马已经在处理。”晙应道。
病已展眼朝榻上的女子望去,禁不住升起一丝敬佩。
“交由他全权处理吧,朕太累了。”刘弗陵缓缓点头。
乌云深处,不断的有闪电出没,雷声滚滚,连月亮都隐入云层,世界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多时,骤雨已迅雷之势落下,铺天盖地,无边无际,似乎要将人间颠覆,刘弗陵的心,一下子沉入湖底。
七天后,霍光来觐见。上官桀全家被诛。桑弘羊因参与了这次政变,与上官桀同罪。鄂邑因是长公主,固被囚禁在公主府,等候陛下发落。燕王在逃往燕国途中被鲁王率军抓获。
终于尘埃落定。刘弗陵缓缓点了点头。眼里却没了往日的傲气。他淡然的仰起头。白皙的脸上,再无一丝波澜。
“这次,朕必须要去看看皇后。”
椒房殿。
一个下人都没有,空冷的令人害怕。上官燕缓缓除去发间的金钗步摇,小心翼翼的放在妆盒里。她将浓密的黑发披落下来,瘦小的身体,一下子被包裹其中,仿佛羸弱的孩童。
她知道。上官家,已经被夷为平地。下一个,将会是自己。她不想祈求,因为她没有祈求的资格。她是他的妻子,可她的父辈们却将刀锋对准了他的丈夫。她无可奈何的垂下泪来。而今,除了垂泪,她还能做什么。
刘弗陵走了进来,殿内的清冷,即便是在融融夏日,也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气。这里是椒房殿,也被称为暖室,可它何时温暖过。他无奈的苦笑着。
粉白的墙壁,如那日盛放的牡丹,艳丽多情,却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妩媚罢了。
上官燕回过身来。幽怨的眼里,荡漾着无可奈何的忧伤。
“陛下,臣妾愿追随陈皇后,移居长门。”她声音不大,却听的刘弗陵一阵酸楚。
他点点头。
“你很聪明,知道朕下不了决心杀你。不过,你也不必离开,就安心的呆在这里吧。谁又想真正去谋害别人呢。一切都是定数吧。”
“陛下。”上官燕俯身跪在他的面前。
他高贵的站立着,眼里,却透出无尽的悲悯。他伸手扶起她,却以最快的速度将手收了回来。上官燕适时的捕捉到了他眼里的异样。那是种透彻的觉悟,深冷的让人望不到尽头。
从此以后,上官燕收起了所有的钗环配饰,只留下了几个贴身的宫人。
椒房殿,俨然冷宫一般。
刘弗陵深居简出,很少召见黄少原。
霍光亦将自负的气焰,暂时收敛起来。
定风波 十年生死(四)
长烟缓缓张开眼睛。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又逃过了一劫。晙忙俯下身去。
“你终于醒了!”他不敢大声说话。
这里,毕竟是陛下的寝宫。而现在,陛下正在去往公主府的路上。
长烟挣扎着坐起。晙扶着她,竟有种重获新生的幸福。他将她的背拥在怀里,说什么也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长烟的伤实在是很重,只有听凭着他,将身体的全部重量,依靠在他的身上。
晙的脸上浮起一抹难得的笑意。
“哦,对了,你的东西。”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布包。
长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无力询问。
晙连忙将那红布剥去,里面,竟是一枚羊脂般的白玉莲花坠子。
长烟的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她顾不得胸前的伤口,挣扎着转过头去。
“这坠子哪来的?”她嗓子嘶哑,眼神忽的明亮起来。
晙被她的惊讶搞的不明所以。
“难道不是你遗落在公主府的?”
长烟顿时一呆。片刻,露出重生般的笑容。
“难道,他还活着?”
晙接着说道:“这坠子后面刻着长烟二字,我便将它扣了下来。”
长烟将那坠子翻了过来。却见长烟二字下面有着一道深深的划痕,且里面还有着残留的血迹。心里顿时一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晙叹了口气。
“当时,我将你和陛下或送回宫后,便又折了回去。公主府的人基本已经被俘,打扫现场时,我发现了这个,但上面长烟二字,让我以为是你遗落的。”
长烟兴奋的说道:“这个坠子是我送给我哥哥商誉的,他一定还活着,他在哪?你们找到他了吗?”
晙俊朗的眉,渐渐拧紧,他缓缓转过头来,盯住长烟。
“刺杀陛下的人,没有抓到。”
长烟忽的一凛。眼前一片模糊。是啊,誉怎么会死而复生,突然出现在公主府?刺客在逃!
“不会的!”她厉声说道,眼里迸出火一样的光。
晙慢慢站起身来。脸上复又显出原来的冷峻,沉思片刻,正色道:“大司马说,在我没赶到之前,有人拦截刺客,同样是名舞者。”
长烟点了点头。
“此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商誉?”
长烟恍然大悟。
“一定是!一定是的!誉一定是看见了我,他不会让我死的,他也一定会拼死救助陛下,他是个忠义的好人!”长烟声嘶力竭的喊道。
“好,我去见大司马,让他帮你查找此人的下落。”
晙似乎被什么刺痛。起身离去。
他知道长烟并不是商同的亲女儿,也因此而知道了,为何长烟的眼里,总是有着无尽的忧愁。
商誉,他不断的重复着,这个陌生,却如钢针一般的名字。
鄂邑的公主府,在一夜之间破败不堪。院子里的梧桐树,低垂着翠绿的叶子,灌木丛,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虽已雨过天晴,却再也没有人来打扫休整。远远望去,如荒宅一般。
刘弗陵拎着衣角,穿过回廊,来到屋内。鄂邑身穿着大红的深衣,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光鲜。身边的下人见刘弗陵来了,忙起身闪到一旁。
刘弗陵淡然的望着她,他曾经想象过,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如周嫣一般歇斯底里,还是如上官燕一样自惭形秽。然而,当他见到她时,仍旧深深的为之震撼。鄂邑,竟然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泰然自若,没有任何的惶恐之色。
他缓缓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钗环,插在她的鬓发间。下人会意的退了下去。镜子里,鄂邑明艳的脸庞,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淡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陛下很像你的父亲。”她声音不大,微笑的说道。
刘弗陵笑了笑,眼神里竟没有一丝驿动。
鄂邑转过身来,用一种难以名状的深远目光望着他。
“直到最后,本宫都没有戳穿一切,难道这不值得换条命吗?”
刘弗陵仍旧淡淡的笑着。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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