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吉什么都明白,他怎会不知。既然赵钩戈可以呼风唤雨,就说明现在陛下的情况非常不妙,朝中定在孕育着一场血雨腥风。可他仍心有不甘,一只拳头紧紧的攥着。
“你押错宝了!”张贺冷冷的说。
外面风声四起,将树影扭曲,从邴吉头顶的窗子映进,落在他的身上。
邴吉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七月,他就满三十岁了,人说三十而立,可自己却只在掖庭做了个小小的典狱官。他本以为可以借太子举荐的机会建立一番事业,却没想到竟落得这样的下场。连霍光都倒向了赵钩戈,看来这孩子必死无疑了。
他胡思乱想的熬到了天亮,连早饭都没吃,便再次来到狱中。
眼前的几百条性命,真的要在今天结束吗?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在宫里,人是不需要有恻隐之心的,只有争斗,才是永不停止的主题。
未央宫钩戈殿
浓翠的帘幕下,刘彻缓缓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好似睡了一觉。梦里,又是一场杀戮。
“钩戈……”他轻声叫道。
“陛下。”赵钩戈从窗边走了过来。
“陛下终于醒了。”她泪眼模糊。
“朕睡了很久吗?”刘彻声音微颤。如今他已知道,自己恐怕时日不多。
“从昨日午后回来,陛下一直昏迷到现在呢。”赵钩戈连忙找来一团软锦,垫在刘彻身后。
“昏迷?”刘彻紧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钩戈夫人心知肚明,刘彻好强多疑,自己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定是又犯了他的忌讳。当下便不敢再做声了,只默默的跪在一旁,显出一副软弱哀怜的样子。
刘彻瞥了赵钩戈一眼,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女人暗地里勾结江充,陷害卫太子及皇后。而自己,也不过是利用他们达到诛杀太子的目的。
刘据初生便立为太子,足足做了四十多年,如今已年过不惑,外朝对此早有微词,再加上个势力强大的卫氏家族,难保将来不起兵造反,杀掉他们也算是未雨绸缪。然则,他万万没想到,杀掉刘据,自己的心竟会如此之痛,即便抱着最喜爱的弗陵,仍觉得如堕冰窟般寒彻骨髓。
“你下去吧,朕要想些事情。”他疲惫的挥了挥手。
赵钩戈心头一松,起身福了福身,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谁知,刚拐出寝殿,一个小黄门便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见到钩戈夫人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钩戈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此人正是江充推荐入宫的小顺。
“何事?”钩戈轻声道。随手将他拉到一旁。
小顺大概十二三岁,和江充是同乡,入宫后一直跟在赵钩戈身边,此时,他大汗淋漓,面色苍白,一双手不住颤抖,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帕。
“赵婕妤,这是江大人给您的信,怕是绝笔了。”说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赵钩戈忙接过锦帕,打开来,只见上面以鲜血写着几行字。
“钩戈,江某处心积虑替妹报仇,连累于你,此情来世再还。”
她没想到,江充在这个时候竟没有将自己咬出。想到这里,她快步向外奔去。
“夫人!”小顺忙跟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袍袖。
钩戈双眸含泪,“快放手,若今日不说,我怕此事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说的秘密,小顺自然是知道的。
“不行啊,夫人,江大人吩咐过,一定要拦住夫人,您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去见他,大人说……”他忙四下看了看,又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万万不可让陛下起疑,否则,夫人也性命不保。”
声声慢 前尘往事(七)
赵钩戈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发现侍女阿云和小顺守在一旁,二人见她醒了过来,眉头才稍稍舒展。
“夫人若有什么话,告诉小的,小的可以代为转达。”小顺年纪虽小,却极为精明稳妥,这也是多年在深宫尔虞我诈中磨练出来的。
钩戈缓缓坐直身子,她本以为江充并不在乎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获得权力。所以这件事她本不想告诉江充,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江充仇视汉室确有理由。况且,今日在钩戈殿,他本可以将自己供出减轻罪责,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将此事一力承担,株连妻儿。难道说,这不是爱吗。为何到今日自己才明白。
“江大人就要死了,你叫我怎能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她轻声低语,泪水涟涟。
小顺知道二人之间的感情,可是,此事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夫人,如今你贵为婕妤,又有陛下最疼的太子庇佑,将来必为皇太后,今日之事绝对不可以草率,您就听江大人的吧。”说着,他也叹了口气。
赵钩戈心里明白,若一意孤行,不但自己受到牵连,更会累及弗陵,而江充一家一样要死。
“现在陛下已有悔意,也可能只是想给天下一个交代,毕竟如今死的是太子,您可绝对不能出头啊。”阿云也劝道。
听二人这样说,钩戈夫人一咬牙。
“好,好孩子,既是这样,你替我转告江大人。就说,弗陵登基之日便是他大仇得报之时!”说罢,一双如烟的眸子中透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小顺只得点头应是。
他四下环顾,见并无杂人,俯身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竟是一只通体莹翠的绿玉簪。
“江大人命小的务必将此物交给夫人,他说,此物里面,有他要对夫人说的话。”
钩戈夫人接过玉簪,久久凝视。
阿云重新为她梳头净面。
除去所有发饰,只将绿玉簪斜插在云鬓。
她站起身来。
“夫人,我们这是?”阿云不知她要做什么。
“去上林苑。”她眉头微蹙。
上林苑位于长安城西,秦代已有,刘彻于建元三年扩建,有离宫别馆数十处。苑内养百兽,此外,还有训练水军的昆明池。种植蔬菜的温室,铸钱所“上林三宫”等机构,上林苑最主要的建筑是建章宫,与未央宫隔衢相望,有飞阁相连,因不受宫墙的限制,所以宫城规模特别庞大,豪华程度也更甚于未央宫。
不一会,钩戈夫人的肩舆就来到了上林苑。
号称千门万户的上林苑中,建章前殿和天梁宫形成了一条中轴线。其它宫室分布左右,全部围以阁道。宫城内北为太液池,筑有三神山,宫城西为唐中庭,唐中池,中轴线上有多重门阙。正门曰碧门,高二十五丈许,饰以黄金。后面是玉堂,建章宫屋顶有铜凤,可以随风转动,每每行至此处,钩戈夫人都会驻足良久。那凌驾万阁之上的铜凤正是她心中所向。曾几何时,她暗下誓言,定要统领刘彻后宫。而今,后位已是唾手可得,胸中一时升起一股豪情,泪竟湿了眼角。
“夫人,我们可是要去建章宫?”阿云的问话打断了赵钩戈。
她转过如玉的脸庞,目光如炬。
“去神明台。”
此一行人朝碧门以西走去。
神明台五十余丈高,台上有方士数百人。传说当年武帝笃信方士栾大,还将刚刚丧夫的卫长公主许配给他,又派人兴建神明台为其所用,为的就是邀各路仙人下凡,求得长生不死的仙药。但很快刘彻便发现栾大乃是个骗子,于是将他活活烧死在神明台顶,而卫长公主就再也没有露过面,甚至传言,她已经自尽而亡。
宫人们都觉得不解,为何刘彻病重的节骨眼上,赵婕妤却离开钩戈殿,前往这里。况且自栾大死后,神明台便成了皇家禁地。
转眼间,众人已来到台下。
宫女扶钩戈夫人缓步走下肩舆。
“何人胆敢私闯神明台!”几个身着黑衣的神武少年挡住了她的去路。
只见他们各个头束红丝带,腰间也系着同样的丝绦。这装扮就连赵钩戈都没见过。
“大胆!钩戈夫人为陛下办事,难道还要经你们允许吗?”宫女阿云也不甘示弱,这宫中还未有人敢如此喝令赵婕妤。
几个少年验过钩戈夫人的金印,仍有迟疑。
赵钩戈嫣然一笑:“各位尽职尽责,的确令人佩服,可凡事都要有个度,此番,本夫人是来取陛下救命的东西,你们若要强阻,恐怕……”
此话一出,几名侍卫顿时有些动摇,宫中早已传言刘彻病危,现居钩戈殿由赵婕妤看护,旁人半步都不得接近。昨日,她的儿子刘弗陵又刚刚被立为太子,万万得罪不得。想到这里,几位少年对视片刻,闪身让出一条去路。
赵钩戈抬头望了望,当空的烈日刺得她睁不开眼,看来已接近晌午,她示意阿云扶她上楼。
神明台巍然而立,犹如桀骜不驯的帝王,俯瞰着满目江山,台上有一铜仙人,手捧铜盘,上有玉杯,承接雨露。
行至台顶,赵钩戈有些微微气喘,正待坐下休息片刻,一位长须老者迎了出来。
“赵婕妤驾到,老夫未曾远迎,实在……”
赵钩戈一挥手,柳眉微蹙。
“姜老先生,不必客套。那铜仙人掌中玉杯可有玉露?”说着,她已踱步朝那仙人走去。
长须老者忙随了过去,俯首道:“不瞒夫人,八日前的暴雨过后,天气便燥热异常,这空气之中可收集的雨露甚少,所以……”
赵钩戈已行至仙人身旁,她抬起头,只见仙人双目微闭,形神飘逸,修长的指间拖着一个巨大的铜盘,铜盘四周更有许多莲花纹饰,美丽超然。
她的眉头猛的跳动,又是莲花。未央宫中到处都是莲花,为什么到了上林苑还是这样。
她抬眼朝铜盘上那只硕大的玉杯看去。
果然,羊脂般的玉杯中,仅有浅浅的一层露水,璀璨微绿。
“况且……”那老者见赵钩戈面色有变,忙解释道:“这玉杯所收集的乃是空气之中浮动隐藏之精露,而非普通雨水。故而,每次降雨后三日内,是不许承露的。”
赵钩戈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她本想带回玉露为刘彻做药引,看来是不能了。不过,此行玉露只是借口,谶言之事才是正事。
声声慢 前尘往事(八)
她来到台边,站于此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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