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们这些充入太乐署的部伎是没有资格走那扇门的,跟着铜铃摇曳的宫车穿过开在宫墙一隅的角门,不禁想起民居院墙下的狗洞,她们亦不过是帝王闲时解闷的宠物而已。
沉重的宫门和着门轴凄苦的呻吟缓缓关闭,下意识地回望,恍然发觉自己闯入了未知的僸区。
恐惧——
地狱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闻得到凌迟的血腥,听得到残忍的鞭笞……
前方引路的宫车在一处倚着宫墙的殿宇外停了下来,老宦官被两名小徒弟搀扶着下了车,踱着八字步,逐一打量着头带笠帽排成两列的女,随即点了点头开口说到,“太乐署部伎非比民间教坊之闲散倡优,乃是皇差。散乐月俸一百钱,歌伎年俸二千钱。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赏赐无数。协律郎记名备册后,由博士教授,优者为上第,功少者为第,不勤者为下第,礼部复审,择优者留用,学艺不成者谪出宫门。望诸位专心学艺,早日鱼跃龙门!”说罢一摆手,示意将人带进殿宇。
落羽跟着队伍正要进门,忽然被老宦官躬身拦住了去路,“姑娘慢走,借一步说话。”
叫她有什么事?多半跟那暴君有关。乖乖跟在对方身后来到宫车一旁,战战兢兢地问到:“敢问老伯找我有什么事?”
“老伯?”老宦官呵呵一乐,心里相当舒坦,“姑娘可真会说话,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咱家这不男不女的奴才,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叫呢。”神秘一笑,附耳说道,“方山一别,万岁对姑娘念念不忘。先委屈姑娘在这太乐署住些几日,待老奴禀明万岁,再给姑娘换个舒服的地方。”
“老伯既然认出了落羽,我也不妨直说了。我原本是个逃亡的钦犯,糊里糊涂就混进了宫里。皇上若知道了我的下落,不会治我的罪吗?”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这次那暴君又会用怎样恶毒的手段惩罚她?
“姑娘放心,老奴担保万岁不但不会怪罪,保不准还会有所封赏。兴许用不了多久,老奴就得管姑娘叫一声娘娘。”满脸堆笑,一腔讨好。
“不不,那就更要请公公为我保密了。落羽早已心有所属,不稀罕当什么娘娘。既然进了宫,情愿在这太乐署做一名部伎。等到年老色衰的一天,或许还有望出宫与爱人团聚。”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张苍白面具。天啊,忽然发现自己无比渴望与那个名叫佛狸的男人再次相聚。她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甚至顾不得去想对方有没有妻室,有没有家小。潜意识里认定对方就是逝去的席乔政,如追逐蜜香的蜂儿,轻易迷失了自己。
生死轮回,随业流转。她相信那串舍利不会无缘无故把她带来这里,于是她才会在尼姑庵遭遇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甚至身体上的味道都像是她逝去的爱人。她情愿相信席乔政同她一样复活在这个时空。
“在这万寿宫里讲话要处处小心,这般大逆不道之辞往后休要再提。老奴成心奉劝姑娘一句:姑娘既蒙天宠幸,纵使曾有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只能将其从记忆彻底抹去。一日伴君侧,终身念君恩!”
落羽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喘不上气: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天下,遭人轻薄还要虔诚感恩。谁会去关心一个贱奴的愁苦忧思?帝王的意志才是人间正道,善恶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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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帽*
帏帽、笠帽都是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面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就是许多影片里侠女带的那种。
*北魏皇城*
北魏都城是仿照古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也就是《两生浮梦》的石赵和冉魏的都城)的坊里格局建筑的。内城墙20里,外城墙32里,外筑郭城。南城为平民市井,北城为“皇城”。东边为贵族居住的戚里、太学,西边为园囿。
《太武本纪》载:始光二年春营故东宫为万寿宫,起永安、安乐二殿、临望观、华堂。据大同历史博物馆介绍:太武帝君臣于永安殿议政,安乐殿为帝王寝宫。
禁忌之恋,宫掖私情 第51章 君赐梅花暗送相思
薄暮苍茫,篾帘拢烟,安乐殿内冷香扑鼻,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斜倚着落地的金瓶翘首张望。
帝王身披凤羽大氅,临窗横笛吹奏起一阙《梅花三弄》。青鸟啼魂,声声断肠……
一曲奏罢,空旷的殿宇回荡起娴雅的女声,“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能作花。露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女人一身素净的白衣,缓缓步入宫门。远远望去,就像是那失踪的小女人。渐行渐近,娇艳的容颜破灭了心的倩影。女头戴加髢,稍缀珠玉,一袭异域齐胸襦裙,双手对插进洁净的衣袖。款款行至殿前,伏地叩拜,“高嫔参见陛下!”
拓跋焘淡淡一笑,“爱嫔请起。”放下手的玉笛接着说道,“高句丽新岁朝贡,珠玉珍玩皆不足为奇,唯独这几支梅花还算是件稀罕物。家里来了人,朕准你明日与亲人一聚。”高句丽的长寿王当年欲加强对新罗和百济的控制而迁都平壤,延和年间为了对付百济而与魏建交,为表两国交好遂将公主送入魏宫。
“谢陛下圣恩!”轻启眼帘,细长的眸里透着高丽女特有的妩媚。
“这四枝寒香,爱嫔且先选一枝。剩下的朕再潜人送予皇后及左右昭仪。”此女才华横溢,胜似班婕妤,堪比蔡姬,因而常常得到他的宠幸。与之对望片刻,躬身相扶,伸手将其揽进怀里。
相拥而立,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转头瞥见满脸喜色的老宦官,随口问道,“常侍出宫办差,捡到宝了?”
“回万岁,老奴当真捡到了宝。”目光迅速扫过高嫔的脸,开口之间似有些顾忌。
拓跋焘瞬间领会了对方的心意,抚着怀女的脊背说道,“爱嫔暂且回寝宫小憩,朕晚膳之后再去看你。”
明知皇上是故意把她支走,却又不便多问,好在对方承诺晚上会去她宫里。双手插袖躬身叩拜,“愿陛下福寿康宁,臣妾告退。”
高嫔走后,拓跋焘随手丢下披在肩头的大氅,背对着老宦官淡淡地说到,“何事鬼鬼祟祟?但说无妨。”
“老奴果真捡到了宝——替万岁捡到了宝!”躬身答话。
“哦?是何宝物?不妨拿出来让朕看看。”
“老奴出宫一趟,自教坊带回一名女。”故作神秘地迈着关。
“朕让你把那些散伎倡优全数带回太乐署。你怎就带回来一个?”拈起竹签,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灯捻。
“回禀万岁,老奴全数将人带了回来。但其一女非比寻常,老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还望陛下明示。”
“何人?”疑惑地挑起一侧浓眉。
“不知陛下可否记得,当日方山狩猎被御箭所伤的那名女?”点到为止,立在阶下察言观色。
落羽……
当真是他的落羽吗?莫非她此时就在这万寿宫里?
扔下手的竹签,疾步冲向老宦官,“当真是她?此女现在何处?一切可安好?速速带来见朕!”长吸一口气,心忐忑起伏:苍天有眼,他的奴儿还活着,还活着!
脑海回放着地窖里那段割发救主的传奇,还有香襟内让人揪心的“封印”……
“雁姑娘此时就在太乐署。”
拓跋焘心填满了那个柔软可人的身影,超乎寻常的冲动,“摆驾!”抓起孔雀翎织就的大氅阔步往外走。
“陛下,使不得!”连忙阻拦,砰的一声跪伏在地上,“照规矩,在礼部复审合格正式入册太乐署之前,姑娘依旧是一介庶女,无福面圣。”稍稍停顿,赶忙解释道,“老奴深知万岁心急如焚,但此刻前去恐遭人非议,对姑娘的安全亦大为不利。”
帝缓缓停下脚步,以为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他若为了一名待选部伎冒冒失失地驾临太乐署,明日一早这消息一定会震惊朝野。那些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乱臣贼,一定会关心起落羽的来历;而赫连皇后若是质问起来,甚至可以依照宫规直接取她性命……
当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决定她命运的变数。
神情略显落寞,转身回到窗前,目光无意扫过金瓶寥落清雅的梅枝,闭目沉吟:“折梅遣信使,寄与意人。禁宫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帝吟罢一阙,老宦官当下意会,拱手回应,“万岁宽心,老奴这就潜人将御赐红梅送予雁姑娘玩赏。”
拓跋焘轻轻点了点头,未曾抬眼,幽幽嘱咐道,“只说:朕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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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三弄*
东晋的桓伊为王徽之横笛做三弄——《梅花三弄》,是笛曲或箫曲,后被改编为琴曲。
高嫔吟的诗名为《梅花落》, 出自汉乐府,作者为鲍照。
*加髢*
是朝鲜古代妇女佩戴的一种假髻,一般是把假发编成发辫,弄成盘状戴上,有多种不同的样式。
禁忌之恋,宫掖私情 第52章 风情暴君午夜蛇影
太乐署的福利还不错。
雁落羽一边瞎琢磨,一边将新发的被褥铺在屏风背后的矮榻上。八人一屋,桌椅板凳一应俱全,房间不大,但格调清雅。柜阁上码放着收录成集的线装书,大多是些乐府古曲,杂歌词赋。案头摆放着香炉和古琴,墙上斜挂着箜篌和琵琶。
晚饭是一碗粘稠的粟米粥。虽然不解对白米的思念,却也香甜可口。始终难以适应北方的生活,自从来到这里就日日靠那些菜根杂粮果腹。回想起在阴山的时候,红薯干和着干菜煮粥,剩饭倒进食槽里,母猪都不愿吃一口。
忽听管事在门外高喊,“雁落羽,偏厅有客侯见!”
客?是那个“常侍”吗?满心疑惑,简单收拾起自己的物品,换上太乐署统一发放的素灰宫衣出了寝舍。
一进偏厅,容貌俊秀的小宦官手捧一枝红梅,疾步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宗爱见过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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