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学校安排了公开课,邀家长旁听。家长们静静站在教室后排,殷切期待的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王莹秀最讨厌家长会,原因无它:孩子太皮,没有一位老师喜欢。
上课铃响前,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匆匆步入教室后门,找了个位置安静站立。他环视黑压压的学生,寻找着自家孩子的身影。他相貌英俊,轮廓分明,双目有神,身材颀长,仪容整洁,站姿挺拔。
引来一众家长和部分学生们侧目的他颔首微笑,那双乌黑的双瞳专注深沉,似乎用眼神对众人说:抱歉,来晚了。
听到轻微骚动,谢森回过头,目光与他碰在一起时,中年男子笑意更深。他是谢森的父亲谢晓东。
苏城管宣布正式开讲,先是感谢家长们关心子女,百忙中抽空参加家长日云云,接着点出此课主题:谈梦想。
“来吧同学们,说说你的梦想。” 苏城管让孩子们按座位顺序逐一上台演讲。夏晴和谢森的位置落在靠窗的最后一二位,最晚发言。为了阻止夏晴发言,她费了番心思,心想说不定下课铃响时也未轮到他上台。难得的家长会,不想被孩儿王搞破坏。
“我的梦想是当医生,救死扶伤……”“我想做老师,教书育人……”“我想当律师,伸张正义……”“我想做宇航员,遨游大空……”“我要成为飞机师,穿梭云端……”
个个踌躇满志,家长们甚感宽慰。苏城管在每位梦想家发言完后,点评一二,加以赞叹,鼓励追梦。
谢森看似认真听讲,脑海里却是闪着昨晚没有演算完的数学题。梦想,不过是天真的童言。最终当上医生律师有多少?
“未来,我要做大生意,住豪宅、开豪车。” 坐在夏晴前一位的温金钱自豪地说。
还捏。豪。乳呢!苏城管一边在心中暗骂其小小年纪见钱开眼,一边和颜悦色赞其有志气有胆识。还有十分钟才下课,下个就是夏晴了,苏城管有点紧张。
轮到夏晴,只见他往讲坛上一站,自信满满地陈述他的梦。
“长大后,我要做修车的。”
待谢森耳际飘进这句简单的话语后,驱走脑海的数学题,注视着夏晴,嘴唇紧泯,若有所思。回忆像洪潮般袭来,先是缓慢的九曲流水,接着是汹涌的排山倒海。
夏晴的目光与他相触。夏晴不会忘记那人讨厌车。不止讨厌车,说不定还讨厌想成为修车工的自己。
温同学开豪车,夏同学修破车。这小子什么志气?蓝领?苏城管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强装镇定说:“哦,夏晴同学要做汽车维修技师。”
沉浸在鸿鹄之志里的众家长,正幻想着孩子们成为人中龙凤,突然听到这毫无出息的燕雀之言,面面相觑。
夏晴没理会其他人的想法,不回避谢森的视线,坚定地说:“对。”
同学们听着如此出息的抱负,看着一脸认真的夏晴,强忍着笑。像夏晴这种熊孩子不是应该梦想称霸世界吗?
王莹秀单手捂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修车的,蓝领阶层,勉强能混口饭吃。钻进车底,满手油污,活又累又脏,谁愿意让自家孩子受这些苦?谁不希望孩子们有份体面轻松又受人敬仰的工作?!
苏城管认得王莹秀,那个有着不争气孩子的悲惨女人,老要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心,总要被老师请来办公室喝茶品啡。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不尴不尬的王莹秀,苏城管于心不忍,对夏晴说:“啊,那个呢,夏晴同学可以考虑下更宏伟更远大的理想。”他摸摸下巴,善意引导,“例如医生、教师?”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让父母放十二个心,别当什么修理工了!
夏晴眉头纠结,思考片刻,不解地问苏城管:“医生修理病人,教师修理学生,我为什么不能修理汽车?”
“那不妨考虑律师、公务员?”
“律师、公务员的车坏了就不用修吗?”
同学们再也忍不住了,却又碍于家长们在现场,极力控制着哄笑声。他们习惯了取笑这个小丑,有时候也不清楚有什么值得笑,就是看着他觉得自己充满优越感。
话粗理不粗,苏城管竟无法反驳。是要修!但你好歹争取成为坐在车里的那位啊!好好的一堂公开课临到收尾却不尽人意,他赶紧让谢森发言,祈求得意门生挽救局面。
谢森上台,台下瞬间鸦雀无声。这位比班长更让人倾目的优等生,成绩拔尖、容貌俊朗、教养良好、行事调低、言语稀寡、态度疏远,只可远远观察、静静欣赏、偷偷爱慕。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安然,说:“希望无论多渺小的梦想、多卑微的想法,均获得尊重。”
言毕,鞠躬致谢,返回座位。
他并非畅谈梦想,而是输出价值观。刚才嘲笑夏晴的人似乎被温和又无情地扇了一下耳光。此时下课铃响起,苏城管拭了拭额角的汗珠,长长舒了口气。
为方便家长和孩子们一起放学,这堂公开课特意选在最后一节。整理好书包的孩子们陆续走到家长身边,与其一同离开教室。
班主任特意走来和谢晓东聊了几句后,互相道别。待他走远,谢晓东拍拍谢森肩膀,微笑看着他。
“老师说你很优秀。”
面对父亲,谢森表情较平日柔和。“她谬赞了。”
谢晓东抬眼看看不远处的夏晴,意味深长,说:“那孩子不错。”谢森知道他口中的“那孩子”是谁,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苏城管和王莹秀说着话,王莹秀满脸窘迫,右手死死按住夏晴脑袋,努力让他学会低头鞠躬、道歉认错,夏晴却不依不挠、抵死不从。
想起那家伙时常为追梦抚车身、摸车壳,玩具车从不离手的痴迷样,谢森嘴角扬起轻浅的弧度,一闪而逝、几不可见。
“走吧,阿杰在校门口等着。”阿杰是谢晓东的司机。谢晓东正要给孩子提书包,谢森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来,父亲便没再坚持。父子俩走出教室,谢晓东继续说,“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得赶往机场,明早L市有个重要会议,会期三天。”
像往常一样,校门口整条道停满了小车,盛况有如小型车展,心焦的家长们准备迎接心肝宝贝。
“不用,我自己回。”
学校离家里步行仅十来分钟,社区民风纯朴,治安良好。孩子早早独立,为父的虽有点失落,更多的却是欣慰。谢森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
回到家,芳姐没像平常一样出来迎接。她正在讲电话,说着家乡话,语调紧张,似乎快哭出来。谢森皱皱眉头,替她担忧。
她还没发现谢森已回家。神情恍惚,颤抖着放下电话,用油腻的手捂了捂脸,又在围裙处重重搓了几下。
没多久,她再次拿起电话,接通后,说的是普通话,谢森知道她在和他父亲通话。
“对不起谢先生,我老母亲出意外了!”她忍不住掉泪,“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她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话,强逼自己冷静,不断点着头。
“可是孩子怎么办……嗯……好……不过……” 挂了电话,安静的起居室响起长长的叹息。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捂着早已变得通红的鼻子,酸楚之感再次涌上心头。此时她才发现谢森回来了,忙拉着他,嘶哑着嗓子,“你回来了……”
“我老……”她顿了顿,拼命把母亲二字压回咽喉。她一直在孩子面前避谈“母亲”“妈妈”此类的字眼,生怕触动他的伤痛。
“我家人受重伤了……”她说。她老母亲放牛时在田间出了意外,不慎摔倒,被黄牛踩到大腿。老母亲年近八旬,却不肯闲着享清福,坚持每天在老家干农活。毕竟年事已高,此次意外不知道会否夺了她的命。
本以为她能安享晚点,却遭遇此劫,每每想到,悲从中来。
她把事情大概说了下,紧张得甚至语无伦次,并没忘记把“母亲”二字替换为“家人”。谢森心里阵阵抽痛,轻轻为她拭擦眼角的泪水。芳姐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这个家好几年,早已把她当成家人。
“家里不能只剩你一个,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你爸让你暂住酒店,至少有个照应,他三天后赶回来……他还说明天让他下属帮忙照顾……”
谢森摇摇头,芳姐家里出了大事还掂念着自己,让他更为疼心。独自留守家中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仅需注意用电安全,防火防盗即可。
铁门外的走道里隐约传来王莹秀训诉夏晴的声音,芳姐慌忙站起,推门出去喊住她。“王大姐……”
王莹秀看着双眼通红的芳姐,立即上前,关切问她怎么了。芳姐把家里的状况作了简要说明,恳求她暂时照顾谢森三天。
“王大姐说什么见外话?出了这么要紧的事!你快准备回家的东西。孩子这边交给我吧!”
☆、同居
远亲不如近邻,邻里间的照应让芳姐倍觉感动。此时谢晓东还没登机,她赶紧给他打了电话,说了夏家照顾孩子的事情。谢晓东在电话里吩咐一二、安慰数句后,催促她马上起行。
芳姐订到今晚十点回老家的火车,放下心头大石。简单和谢森用过晚饭后,她麻利收拾。收起晾在阳台的衣物,重新检查了煤气管总闸是否关紧,饮水机的水是否足够,门窗是否已关好。
由于要把谢森放到夏家,芳姐整理好谢森的文具书包,折叠好他的衣服鞋袜,准备好他的洗漱用具,安排好他的零钱门钥。
谢森觉得夸张,仅在晚上睡到那边,不解为何要劳师动众。芳姐却希望谢森一放学就呆在夏家。离开前,芳姐再次巡视各个居室,确保一切万无一失后,带上谢森的物品和自己的行李,锁好门,来到夏家。
“真抱歉这几天给你们添如此多麻烦,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芳姐边说边准备把信封递给王莹秀。王莹秀一推,坚决不收,佯装生气。
“哪有收房租的道理啊!谢森不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