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爱人
爱我的人 是不是这样
从我们共同的生日开始
每天的太阳都要把
沉醉的我们唤醒
而他的热情 他的无私
使我们不能够恨他
他的崇高 他的宽容
使我们每天每天
都能够甜蜜地忍受
爱我的人
我们要用劳动和休息
报答每天的太阳
将这份难言的幸福
默默延续到
天长 地久
父与子
那一年的秋天
粗笨如山的父亲
涕泪交流在和平的阳光下
在北山之巅
世界恬静而温暖
松林神秘地布满阴影
有鸟 无风
满地肥美的花生
照映着扑倒田垄的父亲
他那双浑浊的泪眼
照映着儿子勉强的沉默
知趣的凄然
中年丧妻 这巨大的黑浪
已将软弱的父亲震翻
而如犊丧母 这样一个人生的悲剧
同样带给儿子强烈的震撼
父与子 深深植根于各自的历史
他们的感情是各自的
似乎不能互相感染
可是 既然秉承了同一的气质 同一座家宅
他们最终会相遇 相守
会追觅同一个支点
儿子的思念与感伤与日俱增
在梦里 他常常凄绝地捧吻母亲
捧吻母亲久病不治的心肝
而在响晴的天气 他们扒着同一副门框
看街景 看门前过往的女人
看久旱无雨的天
他们不约而同
都把感情深深埋藏
不能埋藏的
是父亲的颓唐和儿子的感伤
一部无声的纪录片
在和平的阳光下
从容地放映
揪心地 在今天
我有一个文盲的弟弟
知识大爆炸了
我们该学点什么 随便学点
沿着柏油马路 永远走不到
甚至望不见我们的村庄
那是安分守己的弟弟的村庄
那是文盲的弟弟的村庄
而不是像我这样
想入非非的书呆子的村庄
知识大贬值了
我们该学点什么 学学赚钱
乡下的孩子没的可学
往往就学骂娘或者哭娘
那年母亲谢世
正上初小的弟弟却还不知悲伤
进入哭丧的行列 他固执地
永远挣脱了学校 像许多顽皮的孩子一样
于是在血缘之外 情感之外
文盲在悄悄遗传 并孳生着荒唐
在乡下 或喜或丧以及建房
我们家庭的实际代表
多年来就由弟弟担当
这使他早早迷上了酒精
香烟则更关乎他的痛痒
他的眼圈里有一串象征
有一声遗憾 更有一股悲凉
他的能干模糊了他的年龄
一切对他的苛求仿佛都理所当然
而他 像个忠厚善良的大人
对于我的无所事事
怀着兄长般的宽容 爱人般的体谅
十八岁 美好的年华
我常常见他 从借来的画报上 名片上
剪下美人的影子 小心收藏
有时他会描几笔花鸟
或者翻一翻字典
不过他的努力 有着太多的局限
他相信人死变鬼
他无法理解地球椭圆
捧读历书 先就不辨阴阳
风雨雷电徒然激发他天宫上帝的奇想
我有一个文盲的弟弟
就在我的身边 在遥远的村庄
寒瘦的山风和顽硬的青石
早已把他摔打得强壮
而他 过早地咽下满腔愁苦
幽幽地 默默地
为山里的岁月增光
送建弟赴黑河
黑河是怎样的一个所在
仅仅冷些吗?抑或只是遥远
我送走了弟弟
这个憨厚的、天真的小伙
而他十八岁的皱纹
年轻的劳动力的皱纹
临别之际 鲜明地 深刻地
烙上我心间
眼睛潮湿了
有手绢呢
如果心地潮湿了
该怎么办
在我的闲情里
有别人的辛劳吗
在我的困顿中
想见别人的黯淡
杨柳青青是别后所见
凄风冷雨伴了我归程
歪脖树站满家园
枝枝丫丫缀结喷香的榆钱
看见青涩的果子时
樱桃花早已谢了
转轴上的春天去来无迹
蒙蒙烟雨迷糊了我的视线
扁舟词
弟弟已泊向另一座藕塘
排干污泥 坐待淫雨
不染的血花渐熄
正是泪容模糊
一叶扁舟横在河心
迷茫在泛泛的流里
呛着父亲送行的烟缕
隔山目接弟弟的守望
一阵风又一阵风
竟不知 该驶向何方
昨天还在游戏的蝌蚪
怎能拒绝做一只青蛙
父亲
雨天 我们守着肤浅的屋顶
相依为命的样子
我们湿淋淋地度日
迟迟张不开内心的伞
迟迟不能
庆幸有这个家
为土地
我们结下重重恩怨
用一生也述说不尽
父亲 在恨你的这一刻
我已深深懂得
你脚下的泥土汗泪保收
穿过冰凉的晨雾
我们对峙于凌乱的秋风
在涩涩地犁过之后
再耿耿地靶平
面对种子的宿命
我们一言不发
父亲 你可知道
你的儿子正像这荒地
亘古的一滴泪砸进泥土
一梦千载
因你顽强的开垦而动摇
馒头
这是什么年代
谁还有机会叹老嗟贫
除了我
谁还能让人想起清贫
谁问过 清贫和小康
哪一个是诗
呵着喷香的热气
白生生在我手上
捏了又捏
柔软如我初恋的心肠
觅食在水泥丛林
迷失于五颜六色
清高地游走 游走
忽而猥琐地挤出漩涡
尽量克制不合时宜的肠鸣
于街口茫然
咽下口水 咽下羞辱
真想寄一个馒头
给奶奶
九十岁的奶奶
蒸不了馒头
狼不走的道上
有钱没买处
奶奶
一百年如一日 每天每天
一目了然的小寒院里万进千出
小脚颠颠 永不知休息为何物
瘦骨铮铮 老眼灼灼
还穿着多年前的粗布衣裤
补丁摞补丁的奶奶
天上地下 您还好吗
生前要挂一大篇修饰语的奶奶
活得如此繁琐和疲累的奶奶
天上地下 是否安乐
出远门的日子
在我出远门的日子
您崎岖的天空久阴不雨
父亲 您那三四亩夏禾
嗷嗷待哺
道路始终是葱绿的
引你去见天涯芳草
也曾有过星星雨意
打湿您枯萎的眼睫
仿佛挥泪独行
忘却家的方向
单个的蚂蚁从不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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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三 六亲故事
表姐
穷尽世间所有的美词
亦不能熨平爱的曲折
何况赞美只是徒劳的掩饰
不如收藏起清淡的泪
静待来年彩虹似的一瞥
趁好运还不曾走得太远
我告别了三月
在去八月的路上
梦一样绕前绕后 飞飞来去的
是布谷的影子
我渴慕的天意阴晴不定
只有俯身下去
泥土辛辣而芳香
不闻喜鹊的鸣叫
谁还能抬起沉重的双眼
一直由奶奶看管的园子
一年年缀结奇迹般的樱桃
那是母亲的在天之灵
为我垂钓贪心的女子
四月八 酸风射眼
我拨开流金滴翠的新枝
迎候你
这就是我吗
躲在本来的世界之外
写自娱的抒情诗
这便是你吗?表姐
从三月到八月
好好的风吹散了云彩
从虚晃的酒窝冥想实在的酒
你漆亮的目光瞬间斟满了废弃的井
婚姻曾使你憔悴
憔悴了好几圈年轮
新的生命咔咔拔节
不觉已顶到你的胸脯了
于是你又开始丰满
当我羞惭的目光闪过
你正咬紧了嘴唇 凝视着我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将我久闭的心泉砰然打开
小黄花遍地生香
而你是山野里最优秀的一朵
混沌如我生日的灯烛
最明媚的一朵
每年都让我感动一回
而每一感动便是一年
每每诗到尽头
便撞着了唯一的事情——
将最心爱的诗重读一遍
然后忘却
最后的满月
十二地支挤满春秋
十天干森列两掌
十二盘玉镜照你增寿
照她梳妆
最后的那一轮
镀亮了惨淡的孤旅
映红了远嫁的衣裳
腊月的宣纸梅韵铿锵
冻雪封闭的树根胸怀春天
红烛吱吱嘶叫
父辈沉重的烟锅
经久分泌微醺的烟缕
蛇一样 游向纱窗
闭一闭眼 将女娲囚禁
睁一睁眼 泪水盈眶
心事如霜。被梦隔绝的人
背着命运为谁惆怅
最初的满月酒绿灯红
最后的满月山高水长
背起最后的麦子
背起最后的麦子
三姐要回家了
背走最后的麦子
留下空旷和背影
上行时的燥热与坚忍
下坡路上刺目的奇寒
送太阳出山 回味太阳
送三姐出山
我隐进深山更深处
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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