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儿;那个司机,一个年轻一点的人,通过反光镜观察她,对她说像她这样的女孩,这个年龄,这么漂亮,又独自一人走在这样的地方,即使在白天,也“不会百分之百安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小姐”。
这腔调多像罗约尔啊!“明白,警官。”朱丽叶咕哝道。
他们把她送到波罗的海街的家中。她不得不告诉他们她的住址和姓名,当她告诉他们“波纳比”时,她看到了他们脸上恍然的神色。
6
在1977年那个潮湿,蚊虫滋生的夏天,约瑟夫?潘高斯基走进了他们的生活。对于这个人,阿莉亚总是喜欢嘲笑他是个“鞋匠”,“喜欢音乐的犹太人”,有时候也叫他“有以色列血统的波兰犹太人”。
很难知道阿莉亚对潘高斯基先生的感觉,她不许朱丽叶向钱德勒和罗约尔说起关于他的一个字。钱德勒很纳闷儿,不经意地对这两个“跟班儿”表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友善;罗约尔则会奚落她。阿莉亚警告说,她没有心情听这些奚落。
与和同龄人在一起相比,朱丽叶觉得和成年人在一起会更自在些,她以前从没遇到像约瑟夫?潘高斯基这样的人,她就像对外星小生物一样对他非常着迷。可能你会认为这样的小生物你不会在意,对你自己而言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只和他有关,神秘而又难以琢磨;你还不敢蛮横无礼和表示质疑,否则将要面对一张满是伤痕和针脚、使陌生人错愕、孩子们好奇的男人的脸了。
他的手腕上有文身,对此,朱丽叶从来没有问过。
约瑟夫?潘高斯基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对于某些话题他很健谈。而面对令他狂热的事物,他会紧张、反应剧烈、说话也结巴。他喜欢看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电影,他总是在午夜剧场看这些。他认为自己是个“棒球迷”。他坚信艾森豪威尔会证明自己是美国“最后一位伟大的”总统。(在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逝世多年后,他痛斥麦卡锡那美国盖世太保的丑恶嘴脸。)他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跟朱丽叶说她的歌声,特别是德国民谣,给了他许多欢乐,这让朱丽叶感到尴尬。阿莉亚勇敢地弹钢琴同样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遇见他们,他感到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潘高斯基先生已经单身好几年了,独自一人生活在南码头(市区东边一个鱼龙混杂的小区),以修鞋为生。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远离了纽约的北部,虽然都已成家,但没给他生个孙子或孙女。“他们年轻人总是抱怨,‘为什么要把孩子带到这个邪恶的世界来?’他们自以为像我们一样,过着在欧洲的父辈们的生活。他们伤透了我们的心。”阿莉亚对于这种内心的倾诉感到很不安,说,“孩子们生下来不就是为了伤父母的心吗?”
但是潘高斯基却希望严肃地探讨这个问题。在阿莉亚眼中,这是这个男人的缺陷:他不能够,也不愿意在最需要开玩笑的时候开个玩笑。
他们去参加风景公园的夏季露天音乐会,阿莉亚快速地走在前面,急不可待地找到三个座位。朱丽叶和潘高斯基先生一起走着,他腿脚僵硬,若有所思地挠着脖子。他说,“‘罪恶,’‘善良’——怎么说呢?上帝允许邪恶存在仅仅是因为在他眼里没有善恶的区别。因为对他来说,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是因为邪恶而失去第一个充满活力的家庭,而是一些人的行为,——想一想!——真是一个难以言说的奇迹!——虱子,在集中营活活把他们生吃掉。你必须认可上帝,认可何为上帝,而不要去想你失去了什么,那样你会发疯的。”
朱丽叶假装没有听到这席话。
不,她是没有听到。这个男人的话不可靠,特别是他精神高涨时说的话。
不是在风景公园的那天傍晚,而是另外一次,阿莉亚听不到的时候,朱丽叶大胆地提出要看看潘高斯基手腕上的刺青,她看到那只不过像是黑色的快要褪去的墨水。然而那是不会褪色的,因为是刺在皮肤上的。
想问他为什么活了下来?是因为上帝疯狂了。
7
是的,私下里,朱丽叶想要相信。她拼命想要相信。
一种幻象!有时候,一些特殊的“虔诚的”基督教徒会看到这样的幻象。
到朱丽叶12岁的时候,阿莉亚已经带她去过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十多个教堂了,在每一个教堂,阿莉亚都会去看那些“礼拜者,”她双手紧扣,放在脸前,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她在想他们是认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们那种感觉呢?让朱丽叶特别迷惑不解的是,那些礼拜者因为见证的喜悦而泣不成声,泪水在他们扭曲的脸上淌下。阿莉亚也在试图相信。她经常志愿弹奏风琴或是指挥唱诗班。但是不出几个月或是几个星期,她就会觉得无趣,烦躁不安。这群傻子,我不能尊重他们。
声音(7)
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市长大,朱丽叶对当地的大瀑布之女传奇早有耳闻。圣母玛利亚在马蹄瀑布的薄雾里现身于年纪轻轻的爱尔兰挤奶少女面前。在九年级的时候,她曾(悄悄地)一个人徒步去城市北边三英里远的圣地朝拜;她在思考挤奶少女的命运,她怀孕期间由一些富足的天主教徒照顾,孩子生下来就被他们收留,然后她又在一个家族企业罐头厂找到工作。朱丽叶半信半疑,然而却与这个15岁、人人耻笑、连亲戚都不例外的女孩同病相怜;她来到河边,希望在河中洗清自己,但是却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幻象。
阿莉亚曾说过没有上帝,很多只是他的信使。
朱丽叶不愧是阿莉亚的女儿,她不相信罗马天主教的迷信,然而:孤独的时候,她幻想如果她非常真诚,热切地去死的话,那种幻象也会出现在她眼前。
如果能看到那种幻象,死了也值。幻象已经足够。
她在想,在死去的那一刹那,汽车冲过护栏,坠入河中,她的父亲,德克?波纳比是否也看到了一个幻象。
那么,那个幻象是什么呢。
她想知道是不是死亡本身就是一种幻象?
幸运的是,阿莉亚不知道朱丽叶曾朝拜过我们的大瀑布女士圣地。钱德勒和罗约尔都不知道,不然的话,他们会取笑她的。
圣地让她大失所望。朱丽叶曾天真地认为会看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内在的、精神的东西。但是圣地却是游人如织。那里有出租车,巨大的停车场,“朝圣中心饭店”和纪念品店;满心好奇的游客背着相机,各种年纪病泱泱的人或是不同程度残疾的人坐着轮椅被顽强地推上斜坡,还有一些游客虔诚地跪下叩头,背诵着玫瑰经①。他们非常谦恭,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庞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教堂拱顶上约30英尺高的雕像赫然耸现在他们面前。雕像由坚固的白色大理石铸成,几英里之外都可以看得见,在小山村里看起来风格奇异;圣地宣传材料上吹嘘雕像重约20吨。朱丽叶觉得圣母索然无味的脸、瞎眼以及冰冷的笑容像是电视广告里的女人。“你!你不是那个人。”
这对于1891年挤奶少女的形象是多么大的歪曲呀!朱丽叶站在那女孩儿的立场上非常生气,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渴望却无助。爱尔兰女孩有自己的幻象,但是故事却被无耻地窃取放大,比如说爱尔兰女孩儿有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却被别人抱走了。
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爱,以上帝的意愿行事。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六月的清晨,朱丽叶像一个忏悔者那样赤脚走向小河,她想的不是圣地,不是游客和丑陋高大的雕像,而是挤奶少女,她丢失的姐妹;还想到可能会看到的幻象。来啊!来到父亲所在的大瀑布里。
8
“是谁——?”
阿莉亚惊醒了,觉得屋里有人。或者在床上。
在凌乱的被褥里。(哪一个丈夫?这是哪一年?)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很多慢性失眠症患者一样,可怜的阿莉亚经常数小时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昏昏迷迷地睡上一两个小时,然后精疲力竭地醒过来,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感觉像是被噩梦拖过了一片乱石林立的荒原。
这是六月的一天。这些天。充满噩梦的日子。啊,她要是能整整昏睡一个月该有多好啊!
一辆货运列车吵醒了她,该死的巴尔的摩与俄亥厄的货车咔嗒咔嗒的声音直钻进她的脑袋里。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却又坚持不懈地挠她卧室的门。萨尤?
阿莉亚咬牙切齿,“这条坏狗!”不过她知道这条聪明且又敏感的狗已经跟着她16年了,也是她一手驯出来的,它是不敢因为小事吵醒她的。
什么时间了?刚过六点。又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几只小鸟在杂草丛生的后院里时不时鸣叫两声。在这样阴沉的时刻,阿莉亚觉得头晕眼花,她记不起来这是温暖还是寒冷的季节;是不是她的两个儿子都离她而去,或者只是钱德勒离开了。
不。罗约尔也离开了。
但是朱丽叶还在:她的女儿。
还有萨尤,她最好的朋友,感觉到她已经醒来,挠门挠得更响了,开始呜咽了。
9
在我们两个之间有一个秘密。
他看她已经几年了。不是每天每时每刻,而是经常。朱丽叶从没有刻意去看他,感觉她不应该,也不能。阿莉亚警告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进行“眼神交流”,“他们有可能会伤害年轻女孩子。”因此朱丽叶羞怯地把脸转过去,她故意转过头去,学着不去注意。她越来越生活在音乐之中。在她的脑海里,音乐不断从一个神秘的地方传来,就像光来自那个神秘的地方“太阳”——“唯一的太阳。”
然而,他总是在那里。平头男孩。在等待。
在朱丽叶上五年级或是六年级的时候,她第一次注意到奇怪的他,注意到他的特别之处。随着年华流转,她慢慢意识到见到他的机会越